那天,公交车上,我硬生生的挤进了那个靠窗的位子。
似乎大家已经习惯了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自己先在外座,霸占两个座位。
然后面无表情四四方方端坐在座位上看着每一个想来侵占的乘客。
可我才不管这些。
即便我已经感觉到了她那圆睁的眼睛中送来的“干嘛非要来这个位子,你像别人一样站着不就好啦。”嫌弃。
我的邻座是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姨,白发苍苍的,着装很简洁,看着不像很粗暴的人。
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纵使你小脑绝对发达也还是觉得坐着是幸福的啊。
窗外三十几度的高温将玻璃包裹的像刚出炉的紫薯,热气透过那边角的契合缝隙与车内空调口释放出来的冷气相互碰撞着,让整个车厢闷热的很。
我将不断制造热量的满肩碎发敛在一起,用黑色皮筋将其箍起来。正襟危坐在那里拿出手机开始看文章和新闻,时不时的捂着嘴傻笑。
忽然感觉左耳边的空气滞空了一样,我侧目看了一下,那个一开始和我保持距离的阿姨正在往我肩上靠,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似乎有些尴尬,像一个还没有偷东西就被抓到现行的小偷,赶紧将身体收回,直视前方。
一分钟过后,她又不自觉的靠了上来,这次我没有抬头,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阿姨?”声音尽显温柔,我怕她会不好意思开口对我讲她这样做的原因。
见我没有生气,她终于小心翼翼的将手机凑到我跟前,“那个,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于是我放下手机,抬起头满脸堆着微笑的看着她讲她的困惑,“阿姨,您说就行。”
“那个我有个微信,打开的时候,老是出现一个四边的框框里面写着请下载新版本,这个要钱吗?”
“这个啊,阿姨,是免费的。”
“不收钱啊?别人都说不能乱点,会扣钱。所以我也不是很明白。”
“阿姨,这是安装的软件。有了新的功能,所以推荐你安装使用,如果你不需要这些新功能就不用安装的,点那个x号就行。”
“昂昂,为什么要有新的版本呢?”
“呃,怎么说呢?”我瞅着阿姨那渴求新知识的大眼神,挠挠了后脑勺,感觉自己必须让她能明白这个事情才比较负责任一样,“阿姨,这个新版本就像一个电饭煲,几年前你们用的电饭煲只能蒸米饭啊,现在的电饭煲又能蒸米饭,还能煮粥、做酸奶、炖汤啊各种,做的事越来越多,大体是这个意思。”
也许是我的解说让阿姨对新版本产生了兴趣,或者是她害怕她错过新版本带来的各种好处,急忙问我,“那如果没有出现那个四边的框框,我自己怎么更新啊?”
“阿姨,你把手机拿来,我给你说。”“比如,微信的更新,你就点开它,找到右下角的我,点设置,查看关于微信,然后是最下面的检查新版本就可以啦。”
阿姨听的应该是迷迷糊糊,也可能已经听明白了,不好意思再问,就赶紧向我道谢。
我依旧傻呵呵的堆着笑脸说“没事啊”。
我继续看我的手机。
第三次,阿姨又凑了过来。
“人老了,学东西慢,比较笨,真的麻烦你了。”阿姨开始试探性的滔滔不绝。
“哎呀,没事啊,阿姨,慢慢来。”我礼貌性的放下手机,转过脸陪她说话,因为我已经猜到阿姨开始信任我了,想发发牢骚,这是我多年的专业知识给我反馈的信息——陌生人对陌生助人者之间的特殊情感:那些求助者对于给予个人哪怕是一丁点协助的人的戒备心会在受助之后急剧下滑,好感和信任度快速上升,以至于想各种找机会吐露无关紧要的心声。
“在家都不敢麻烦孩子,觉得我很烦。”
“嗯呐,我有时也这么对我爸妈,因为可能比较亲吧,所以没怎么有耐心。”试图安慰她。
“所以今天幸好遇见你,你人真好。”
“没有啊,以后可以趁你的孩子不忙的时候问他们,我相信他们不会一直嫌麻烦的。”
“嗯,有时实在没办法了,也只能问孩子。”
“对啊。”
“小姑娘,我要准备下车了。”
“嗯呐,您小心点。”
“谢谢你。”
“嗯,好。”
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温柔的人类。
只是那是对待陌生人。
似乎对待家人的时候,我也像这个阿姨所描述的子女一样,很不称职。
每次回家之前总是会排演好各种优秀女儿应该做的各种事情:好好陪爸妈聊天,好好地听他们讲家里的家长里短,认真听他们的教诲,陪他们做家务和农活,陪着他们吃饭,为他们做各种好吃的。。。
可是每当踏进家门看到他们,激动地噙着眼泪叫完爸妈之后,就开始瘫坐在沙发上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要么去狼蹿。反正之前预设的那么多场景一个都不会发生。
“菲,这个手机铃声不好听,你给我换一个吧。”老妈凑到我跟前,拿着手机。
“好啊,我给你换个。这个行吗?”自己听的如痴如醉,开心的问。
“不好,太乱了。”
“那叫DJ,这个呢?”
“不好,吓人一跳,突然有人说话。”
“这样才能提醒你有电话来了呀。那这个呢?”
“不好,听不清。”老妈认真地听着,连连摇头。
“哎呀,那你想要什么的,声音大不就行了。”我开始有些不耐烦,说话声音很硬。
“我听那谁的就很好听,声音还大,你找的这些都不好。”老妈发现我的不耐烦,变得有些不知所措,“那不然,就不换了吧。”伸手就来拿手机。
“哎呀,我知道了,我再给你找找,要是不换不是还听不见。”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的坏脾气伤害到了老妈,语气缓和了一下。
“这个行吗?”我将她提到的别人的铃声放了出来。
“行,声音挺大。你继续玩你的吧。”老妈将手机接过去默默地远离了我的视线。
貌似这种事情总会阶性上演,感觉在对待家人的事情上总是会时刻暴露自己的小情绪,无形中在伤害着最亲的人。
一直以来和朋友聊天,我总是会及时的纠正他们不自然而然出现的在别人看来有些暴力的语言,就会不自觉地向他们推荐马歇尔*卢森堡写的《非暴力沟通》,拒绝暴力沟通造成的伤害。
我一直以为我做的很好,至少在和陌生人或者我工作环境中的那一群人身上,我做的很好。
似乎每个人都是这样,已经习惯的将家人或者好友那里长情的陪伴当成了理所应当,对于他们表现出了自己人性中隐藏很深的弱点和卑劣性。我们肆无忌惮的伤害着,同时我们也尽情被动的的享受着这种伤害。
其实,真的应该好好地改一改了,虽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至少我们要有这个意识——我曾伤害过不能伤害的人,然后从小事做起,以爱之名,还之与爱,温柔相待。
当我们老的那一天,需要我们的孩子来带着我们重新认识和感知这个世界时,如果只有温柔释放的爱,没有嫌弃,没有这种暴力伤害,我想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