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烟云:乱世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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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锦瑟华年谁与度

暮春的上海仿佛被浸泡在暖金色的蜜糖里,法租界的梧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斑驳的光影洒在整洁的街道上。位于贝当路的林公馆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华灯初上,公馆花园里悬挂的数百盏琉璃灯笼将夜色点缀得如梦似幻。留声机里流淌出周璇婉转的歌声,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在草坪上翩翩起舞。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食物的混合香气,这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夜晚,奢靡而又虚幻。

谢梓烟站在二楼的露台上,俯视着下方喧闹的人群。她身着一袭藕荷色软缎旗袍,领口袖边镶着精致的蕾丝,乌黑的秀发绾成时髦的发髻,仅别一枚珍珠发卡,却已是光彩照人。月光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三年前,她从日本早稻田大学经济系学成归国,本该协助父亲打理家族生意,却因是女儿身而被排除在核心业务之外。尽管她在留学期间成绩优异,精通日语、英语,对国际贸易有着独到见解,但这些才能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大家庭中并无用武之地。

“原来你在这里躲清静。”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梓烟转过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顾相仁端着两杯香槟走近,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色西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月光下,他眉眼间的笑意温柔而明亮,如同这春夜里最和煦的风。

“下面太吵了。”梓烟接过酒杯,指尖不经意触到相仁的手,微微一颤。

相仁靠在她身边的栏杆上,目光投向楼下熙攘的人群:“我父亲又在和你父亲谈生意上的事,看来今晚我们是他们的重要议题。”

梓烟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口中轻轻炸开:“我听说最近市场不太平,好几家银行都出现了挤兑。父亲这几天总是愁眉不展,连他最珍爱的明代青花瓷都无心赏玩了。”

“别担心,”相仁转身面对她,声音低沉而笃定,“谢家根基稳固,这点风浪算不得什么。况且...”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光芒,“等我们下个月完婚,两家联手,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生意了,我知道你一直渴望一展所长。”

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两人向下望去,只见顾老爷和谢老爷正举杯相视而笑,周围围着一群道贺的宾客。这场订婚早已是上海滩上流社会人尽皆知的美谈,谢家与顾家的联姻,不仅是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更是两大商业家族的强强联合。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相仁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

梓烟打开盒盖,呼吸微微一滞。盒中躺着一条钻石项链,主钻是一颗罕见的淡蓝色钻石,四周镶嵌着小巧的白钻,在月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芒。

“这是?”梓烟惊讶地抬头。

“这是我在卡地亚特别订制的,‘星辰之泪’,”相仁取出项链,小心地为梓烟戴上,“就像你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璀璨夺目。”冰凉的钻石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太贵重了,”梓烟轻抚着胸前的钻石,声音有些哽咽,“相仁,我”

“嘘,”相仁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你。下个月,你就将成为我的妻子,我会让你成为上海滩最幸福的女人,也会支持你实现所有的抱负。”

他的目光如此深情,让梓烟几乎要沉溺其中。这一刻,楼下喧嚣远去,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这份看似坚不可摧的爱情。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宴会进行到高潮时,谢家的管家匆匆走上露台,面色凝重地在梓烟耳边低语了几句。梓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出什么事了?”相仁关切地问。

“父亲叫我下去,说是有急事。”梓烟努力保持镇定,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的不安。

当他们下楼走进书房时,谢老爷正颓然坐在红木椅上,往日威严的面容此刻灰败而无神。谢太太站在一旁低声啜泣,手中攥着已经被泪水浸湿的手帕。

“父亲,怎么了?”梓烟快步上前,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谢老爷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完了,全完了!我们的三艘货船在东海被日本人扣押了,所有货物都被没收。花旗银行刚才来人,要求我们立即偿还所有贷款。”

相仁皱眉:“伯父,怎么会这样?哪家银行如此不通情理?我们顾家可以。。。”

谢老爷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用的,这次是多家银行同时发难,我们的大部分资产都已经抵押了。这场风波来得太突然,太猛烈了,我怀疑背后有人操纵。”

就在这时,顾老爷也闻讯赶来。听完谢老爷的叙述,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谢兄,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与我商量?”顾老爷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本以为只是小风小浪,能自己解决”谢老爷长叹一声,“谁想到会到这般田地,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将我们在浦东的仓库和码头抵押贷款,或许能渡过难关。”

顾老爷沉默片刻,然后拉过相仁:“你先随我回去,让谢家人自己处理家事。”

相仁挣脱父亲的手:“父亲,现在正是谢家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我们应该。。。”

“闭嘴!”顾老爷厉声喝道,“商场上的事,你懂什么?跟我回去!”

相仁还想争辩,但看到梓烟轻轻摇头,眼神哀求他不要与父亲冲突,只好强忍下来。

“梓烟,等我,我会想办法的。”相仁低声对她说,然后不情愿地随父亲离开。

那一夜,谢公馆灯火通明,却再无宴会时的欢愉气氛。前来讨债的人络绎不绝,谢老爷四处打电话求助,却处处碰壁。昔日称兄道弟的商业伙伴,此刻要么避而不见,要么直接拒绝。

梓烟陪着母亲清点家中贵重物品,试图凑出一些现金应急。当她打开首饰盒,看到相仁刚刚送给她的“星辰之泪”时,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母亲,我在日本认识一些银行界的朋友,或许可以帮忙”梓烟试探着问。

谢太太摇头打断她:“烟儿,这些事让你父亲处理吧。你一个女儿家,不懂这些。”

梓烟咬紧嘴唇,心中涌起无力感。她明明有能力帮忙,却因性别而被排除在外。

第二天清晨,更坏的消息传来。谢氏企业名下的所有资产已被冻结,银行正式宣布谢家破产。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上海滩,成为各大报纸的头版新闻。

梓烟不敢相信一夜之间天地变色。她躲在房间里,不敢接听任何电话,不敢看那些充斥着幸灾乐祸或同情怜悯的报纸。

下午,相仁终于设法来到了林谢公馆。才一天时间,这座往日生机勃勃的宅邸已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气息。佣人们大多已被遣散,只剩下老管家和一个小丫鬟还在坚守。

“梓烟!”相仁在花园里找到了她。梓烟正坐在石凳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凋谢的茶花。

听到相仁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你不该来的,”她低声说,“现在谢家声名扫地,与你来往会连累你和顾家。”

相仁蹲下身,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说什么傻话!我已经和父亲谈过了,顾家会帮助林家渡过难关。我们的婚约不会改变,我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放弃你!”

梓烟望着相仁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但不安仍然萦绕不去:“可是你父亲他?”

“父亲最终会理解的,”相仁打断她,“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不是吗?等我接管家族生意,你就可以尽情施展才华,我们一起把谢家的产业重新振兴起来。”

他轻轻擦去梓烟脸上的泪痕:“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相仁的承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三天后,顾家正式派人前来退婚。

来人是顾家的老管家,他面无表情地递上一个精美的木盒:“这是顾少爷送给谢小姐的所有礼物,包括订婚戒指。顾老爷吩咐,从今往后,顾谢两家再无瓜葛,请谢家人好自为之。”

梓烟颤抖着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相仁这些年来送给她的每一件礼物。最上面正是那枚耀眼的订婚戒指。

“顾少爷他知道吗?”梓烟艰难地问。

老管家避开她的目光:“这是顾老爷和顾少爷共同的决定。顾家不能与破产之家联姻,以免影响家族声誉。还请谢小姐谅解。”

“不可能!”梓烟猛地站起来,“相仁不会同意的!我要见他!”

“顾少爷近日事务繁忙,不便见客。”老管家鞠躬告辞,留下梓烟独自面对那一盒冰冷的信物。

梓烟不顾一切地冲向顾公馆,却被门卫拦在门外。无论她如何哀求,门卫都冷冰冰地重复着:“老爷有令,谢家人一律不见。”

她在门外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看到相仁的汽车驶回公馆。梓烟冲上前去,拍打着车窗。

“相仁!相仁!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的却是顾老爷冰冷的面孔:“谢小姐,请自重。相仁已经明确表示不愿见你,何必自取其辱?”

就在这时,梓烟看到相仁坐在后座另一侧,目光直视前方,始终没有看她一眼。那一刻,她的心彻底碎了。

事实上,相仁被父亲软禁在家中,汽车玻璃是特制的,从内可以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他疯狂地拍打着车窗,却被父亲的手下死死按住,嘴巴被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睁睁看着梓烟绝望的面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第二天,谢家被迫搬出公馆,所有财产被查封拍卖。曾经风光无限的谢家,一夜之间变得无家可归。

更糟糕的是,时局越发动荡。日本军队在华北频频挑衅,战争阴云笼罩着整个上海。经济萧条,失业人数激增,街头随处可见流浪者和乞丐。

谢家暂时栖身在一间破旧的小旅馆里。谢老爷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谢太太变卖了最后几件首饰,勉强支付医药费和住宿费,但很快就连这点钱也所剩无几。

梓烟放下往日千金小姐的身段,尝试外出找工作。凭借流利的日语和英语,她很快在一家日本商行找到了一份翻译兼秘书的工作。虽然内心抗拒为日本人工作,但为了生计,她别无选择。

工作中,梓烟敏锐地发现商行正在进行一些可疑的贸易往来,大量战略物资以民用名义出口日本。她悄悄记录下这些交易明细,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梓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她褪下了华丽的旗袍,换上了朴素的棉布衣裳。那双曾经弹奏钢琴的纤纤玉手,如今因长时间写字计算而变得粗糙。

每当夜深人静,她会取出那个装着订婚信物的木盒,轻轻抚摸那条“星辰之泪”项链。钻石依然璀璨,却再也照不亮她黑暗的生活。

她听说相仁一个月前突然离家出走,有人说他去了北平,有人说他去了香港,众说纷纭。梓烟不知道相仁为何不告而别,只能将这份疑惑与伤痛深深埋藏在心底。

事实上,相仁那日目睹梓烟被拒之门外后,与父亲大吵一架。

“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这样对我?”相仁愤怒地质问父亲。

顾老爷冷着脸:“商场如战场,谢家自己经营不善,怪不得别人。你若与她纠缠不清,只会拖累顾家!”

“所以我就要做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相仁冷笑,“我真是看错了您!”

那夜,相仁偷偷溜出家门,想去寻找梓烟,却发现谢家公馆已被查封,谢家人不知去向。他四处打听,却无人知晓谢家的下落。

绝望中,相仁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他在留下的一封信中写道:“这个腐朽的社会,这个只看重金钱地位的世界,我再也无法忍受。既然不能以商业拯救国家,我愿以热血捍卫国土!”

他毅然加入了北上抗日的军队,希望以此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家庭和失去挚爱的痛苦。但他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多年,而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

一个月后,上海沦陷。

日军铁蹄踏破了上海的繁华梦,外国租界也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炮火声中,梓烟扶着病重的父亲,携着母亲,随着逃难的人群艰难地向前移动。

天空中日军战机呼啸而过,投下的炸弹在不远处爆炸,震得大地颤抖。人们惊惶失措地四散奔逃,哭喊声、呼救声、爆炸声交织成一曲乱世悲歌。

“烟儿,别管我们了,你自己逃吧!”林老爷气息微弱地说。

“不,父亲,我们一定会安全的。”梓烟坚定地说,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安全之地在何方。

就在这时,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气浪将三人掀倒在地。梓烟艰难地爬起身,发现母亲已被弹片击中,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父亲因这一摔,也已然气绝。

一夜之间,梓烟成了孤身一人。

她跪在父母的尸体前,泪水早已流干。战火仍在蔓延,逃难的人群从她身边匆匆跑过,无人驻足。

最终,她轻轻取下颈上的“星辰之泪”项链,小心地藏在贴身的衣袋里,然后站起身,随着人流茫然前行。

前方是未知的苦难,身后是破碎的过往。这个曾经的富家千金,如今只剩下一件珍贵的信物和记忆中那个许下诺言却未能守约的爱人。

乱世之中,生存成了唯一的奢望。而爱情,似乎早已随着那个繁华年代的终结,埋葬在了废墟之下。

但她不知道,在远方的军营里,相仁正对着她的照片发誓:“梓烟,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经历多少艰难,我一定会找到你。此生不负,此心不变。”

战争的硝烟弥漫,两个相爱的人各自身陷命运的漩涡,在乱世中浮沉。前路漫长而艰难,重逢似乎遥不可及。但爱情的种子一旦深植心中,即便经历烽火连天,也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第二章烽火连天各西东

上海沦陷后的第三天,梓烟蜷缩在南市一处临时难民营的角落里,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斑驳的墙壁。

这是一座被炮火部分摧毁的教堂,彩色玻璃窗只剩碎片,圣母像半倾倒塌,裂痕从额头延伸到胸口,仿佛也与这座城市一同承受着苦难。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人群拥挤产生的汗臭味,与教堂原本的檀香气味混合成一种怪异的气息。

难民如潮水般涌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恐与绝望。梓烟裹着一件从废墟中捡来的灰色粗布外套,原本细腻的肌肤已被连日的风尘染得粗糙。她紧紧抱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仅剩的财产:几件衣物,一点干粮,以及那个装着“星辰之泪”的丝绒盒子。

“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梓烟在内心无声地问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的粗糙面料。三个月前,她还是上海滩有名的谢家大小姐,穿着定制旗袍,出入高档场所,有着令人艳羡的婚约。而现在,她无家可归,父母双亡,未婚夫不知所踪。

“姑娘,喝点水吧。”一位中年妇女递来一个破旧的铁杯,打断了梓烟的沉思。

梓烟抬头,看见一张布满皱纹却温和的脸。她接过杯子,小口喝着浑浊的水,喉咙因久未进水而刺痛。

“我叫阿秀,以前在谢公馆附近开杂货铺的,”妇女轻声说,小心翼翼地坐在梓烟身旁,“我认得你,谢小姐。”

梓烟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低下头。内心的骄傲让她不愿以如此狼狈的模样被认出来,但现实的困境又让她无法拒绝任何可能的帮助。

“别怕,这里没人注意你是谁,”阿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压低声音说,“现在大家都是苦命人,不分贵贱了。”

阿秀告诉梓烟,她也是家破人亡,丈夫死于轰炸,儿子参军后杳无音信。两人很快结成伴,在这混乱的难民营中互相照应。

夜深人静时,梓烟难以入眠。她想起与相仁的最后一次见面,他那坚定的承诺言犹在耳:“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现在他在哪里?是否知道她沦落至此?还是如外人所说,他真的因为谢家败落而背弃了她?

“不,相仁不会的,”梓烟在心里坚决地否定这个想法,“他一定有苦衷。”这种信念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次日清晨,尖锐的哨声惊醒了所有人。日本士兵冲进教堂,粗暴地将难民分成两排。一个穿着整齐日本军服的翻译官站在中间,大声宣布:所有身体健康的男女都必须参加“重建工作”,违抗者当场枪决。

梓烟被推上卡车时,紧紧抓住阿秀的手。她们被带到一处被炸毁的街区,被迫清理废墟,搬运尸体。工作极其艰苦,监工的日本士兵动不动就用枪托打人。

中午休息时,每人只分到一个冰冷的饭团。梓烟蹲在断墙下小口吃着,内心充满屈辱感。她想起在日本留学时的日子,虽然身为中国人偶尔会受到歧视,但总体上还是被作为外国学生尊重。而现在,她与同胞们一起被当作低等劳动力驱使,毫无尊严可言。

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被日本士兵粗暴地推开,原因是那孩子试图多要一个饭团。

几乎是本能反应,梓烟站起身走过去,用流利的日语说:“请原谅她,她只是太饿了。”

士兵惊讶地转头,看到一个中国女子竟会说如此标准的日语,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你是什么人?”士兵用日语问。

“我只是一个普通中国人,”梓烟不卑不亢地回答,内心却在剧烈挣扎。她厌恶与这些侵略者交谈,但又不忍看孩子受苦,“但饥饿不分国籍,孩子总是无辜的。”

士兵犹豫了一下,竟然又扔了一个饭团给那孩子。这一幕被远处的监工头目看到,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当晚回到难民营,梓烟被单独叫出去。那个监工头目,名叫山口宏的日本中尉,正等着她。

“听说你会日语,”山口宏用流利的汉语说,他曾在北平留学多年,“受过教育?”

梓烟点点头,心知隐瞒无益,内心却忐忑不安。她既希望这项技能能让她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又担心会被迫为敌人做更多事。

“从现在起,你来做翻译,”山口宏命令道,“比干体力活轻松多了,还有额外食物配给。”

就这样,梓烟成了日军占领区的一名翻译。这份工作确实让她免于体力劳役,却使她陷入更大的内心困境。同胞们看她的眼神从同情变为鄙夷,甚至有人暗中骂她“汉奸走狗”。

每晚回到难民营,梓烟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我在做什么?我真的成了帮助侵略者压迫自己同胞的人吗?”她望着镜中日渐消瘦的面容,几乎认不出那个曾经自信开朗的自己。

但很快,她发现了能够暗中帮助同胞的机会。在一次日军清剿行动中,她故意错误翻译了搜查范围,使一批抗日志士得以逃脱。这次经历让她找到了继续这份工作的意义——她可以成为暗中抵抗的一环。


阿秀也疏远了她,直到一天夜里,老人悄悄找到她:“姑娘,我知道你不是真心为他们做事。但我得走了,我听说有路子可以去内地”

梓烟紧紧拥抱了这位短暂相伴的长辈:“走吧,阿秀婶,祝您平安。”她在老人手中塞了一些偷偷攒下的食物配给券,内心既为阿秀能逃离而高兴,又为自己的孤独前景感到恐惧。

老人走后,梓烟更加孤独。她尽可能利用职务之便帮助同胞,偷偷多分配食物给老弱,在翻译时弱化日军的严厉命令,甚至偶尔冒险传递消息。但这一切无人知晓,在众人眼中,她只是日本人的“走狗”。

一次,山口宏命令逮捕一批疑似抵抗分子,其中包括许多无辜百姓。梓烟在翻译时故意模糊了描述,使部分人得以逃脱。

然而她的行为引起了怀疑。一个叫张妈的汉奸头目向山口宏告密,说梓烟可能暗中帮助抵抗组织。

山口宏召来梓烟,冷脸质问:“谢小姐,我待你不薄,为何背叛?”

梓烟心跳如鼓,但表面保持镇定。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深思片刻后,她抬头直视山口宏:“中尉阁下曾在北平留学,想必知道中国有句古话——‘身在曹营心在汉’。”

山口宏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有意思。你很像我的北平女友,她也总是这么倔强。”他挥手让梓烟离开,“这次我当做没听见,但不要再有下次。”

梓烟侥幸逃过一劫,但深知不能再留在上海。她开始暗中联系地下抵抗组织,计划逃离上海前往大后方。

与此同时,远在华北的相仁正经历着另一种煎熬。

他加入的是国民党第29军,驻扎在北平附近。参军并非出于多么崇高的爱国理想,更多是为了逃离那个令他窒息的家和失去挚爱的痛苦。然而军营生活的严酷远超他的想象。

作为新兵,相仁受尽欺辱。富家公子的背景让他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长官故意给他最脏最累的活,同袍排挤他。他睡在冰冷的通铺上,吃着粗糙的食物,每天训练到浑身酸痛。

但相仁咬牙坚持下来。内心的痛苦和对梓烟的思念化作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毅力。“如果这就是我背叛爱情的惩罚,我甘之如饴,”他在日记中写道,“也许通过承受这些苦难,我能够洗刷内心的愧疚。”

他聪明好学,很快掌握了基本军事技能,甚至因为受过教育而被提拔为下士,协助连队文书工作。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日战争全面开始。相仁所在部队奉命防守宛平城。

第一次上战场,相仁非常害怕。炮火震耳欲聋,子弹呼啸而过,不断有人倒下。他握枪的手不停颤抖,几乎无法瞄准。

“发什么呆!想死吗?”班长一把将他推倒,一颗子弹正好擦过头顶。

相仁趴在地上,看着身边一个个战友倒下,鲜血染红土地。那一刻,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敌人的愤怒压倒了一切。他端起枪,疯狂地向日军方向射击。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当援军终于赶到时,相仁所在连队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人。他右臂被弹片划伤,军装浸满鲜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战友的。

战役结束后,相仁因作战勇敢被提升为中士。但他没有丝毫喜悦,夜晚总是被噩梦惊醒,眼前浮现战友惨死的画面。

“习惯就好,”老兵拍拍他的肩,“在这乱世,能活着就是造化。”

相仁开始写信,尽管不知该寄往何处。他写了很多给梓烟的信,诉说思念与愧疚,讲述战争的可怖与荒诞。这些信他从不寄出,只是小心收藏在铁盒里,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与爱人之间一丝微弱的联系。

“梓烟,若你知我如今满手鲜血,可还会爱我如初?”他在一封信中写道,随后苦笑着将信纸折起。内心的矛盾日益加剧:他既希望梓烟能看到他已成为一个更有担当的男人,又害怕她见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模样。


1937年8月,上海战事吃紧,相仁所在部队奉命南调。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也许能回到上海,打探梓烟的下落。

行军途中,部队经过一片刚经历战火的村庄。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百姓尸体。相仁和战友们奉命清理废墟,埋葬死者。

在一处半塌的房屋里,相仁发现了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躲在床下瑟瑟发抖。她瘦得皮包骨头,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别怕,我们是中国军人,”相仁轻声说,伸手想拉她出来,“你家人呢?”

女孩只是摇头,泪水无声滑落。相仁心中一痛,想起梓烟曾说过想要个女儿,眼睛要像她一样明亮。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递给女孩,耐心等待她慢慢爬出来。抱起这个轻得如同羽毛的孩子时,相仁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梓烟,在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后,他们要重建家园,生儿育女。

然而战争远未结束。上海沦陷后,相仁随部队转战江苏、浙江一带,参与了一系列惨烈的阻击战。每次战斗都有人死去,相仁渐渐从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变成了铁血军人。


1937年12月,南京沦陷,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开始了。相仁所在部队被迫后撤,途中不断收容难民,聆听那些从地狱逃出的人们讲述的恐怖经历。

一个雨夜,部队临时驻扎在一处破庙。相仁负责难民登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刘阿秀。他急忙寻声而去,看见一位正在照顾伤病员的老年妇女。

“请问,您是从上海来的吗?认识谢家的人吗?”相仁急切地问。

老妇人抬头,警惕地打量着他:“长官为何问这个?”

相仁摘下军帽:“我是顾相仁,曾经与谢家小姐有婚约。”

阿秀的眼睛顿时睁大了:“顾少爷?真的是你?”她抓住相仁的手,泪水涌出,“谢小姐,梓烟她,她还活着!”

相仁的心几乎跳出胸膛:“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阿秀抹着眼泪:“我在上海难民营见过她,后来日本人让她当翻译。我离开时,她还在上海。但是顾少爷,很多人骂她是汉奸,可我知道那孩子心善,她暗中帮过不少人。”

相仁既欣喜又忧虑。梓烟还活着!但她竟然为日本人工作?这不像他认识的梓烟,那个清高倔强的女子。内心顿时涌起一阵刺痛,她是不是因为被她认为是他抛弃了她而走上这条路?

“我必须找到她,”相仁决心已定,“阿秀婶,请您详细告诉我所有情况。”

就在相仁筹划如何寻找梓烟时,他所在的部队接到紧急命令,立即开往徐州参加会战。军令如山,相仁只能将思念深埋心底,随部队北上。

临行前,他拜托阿秀:“如果您有机会回上海,告诉梓烟,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她。请让她等我。”

阿秀郑重答应,相仁则将身上所有钱币都留给了老人。


徐州会战是抗战初期规模最大、最惨烈的战役之一。相仁所在师负责防守台儿庄,与日军精锐部队展开殊死搏斗。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双方寸土必争,往往为了一栋房屋反复争夺数十次。相仁已经晋升为上尉连长,指挥二百多人防守一段关键阵地。

“连长,右翼三排全军覆没了!”通讯员满脸是血地报告。

相仁咬牙:“让预备队补上!绝不能后退一步!”

炮火连天中,相仁身先士卒,与战士们一同厮杀。他的军装被弹片撕裂,左腿受伤,仍坚持指挥。阵地上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土地。

最危急的时刻,相仁想起了梓烟。她是否也在某处挣扎求生?这个念头给了他无穷力量,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承诺过要找到她!

激战七昼夜后,中国军队终于取得台儿庄大捷,歼灭日军万余人。但相仁的连队仅存二十余人,他自己因重伤被送往后方医院。


在医院里,相仁高烧不退,伤口感染严重。昏迷中,他不断呼唤梓烟的名字,医护人员都以为那是他妻子的名字。

“真是个痴情人,”护士长感叹道,“伤成这样还念念不忘妻子。”

一个月后,相仁勉强康复,但左腿留下永久性伤残,走路微跛。因战功显赫,他被授予勋章,并晋升为少校营长,调往武汉担任训练工作。

相仁利用在武汉的相对安定时期,四处托人打听梓烟下落。但战乱年代,人海茫茫,寻找一个具体的人如同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在上海的梓烟也经历着巨大变化。

她被迫为日本人工作,内心充满痛苦与矛盾。每次翻译那些残酷的命令,她都感到自己在背叛同胞。但这份工作也确实让她能够帮助一些人,她常常暗中修改翻译内容,使命令变得不那么严苛。

山口宏似乎对梓烟格外宽容,甚至偶尔与她谈论文学和哲学。梓烟发现这个日本军官内心也有着复杂的矛盾:他钦佩中国文化,却又不得不执行侵略命令。

“谢小姐,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都是时代的囚徒,”一次工作结束后,山口宏突然说,“被迫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梓烟谨慎地回答:“中尉阁下至少还有选择的权利,我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山口宏苦笑:“你错了,有时候地位越高,越没有选择的权利。”

这次谈话让梓烟对这个日本军官产生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憎恶,但她也清楚地知道,他们永远是敌人。


1940年春天,梓烟终于找到机会。在地下组织的帮助下,她伪装成农妇,混在一批难民中逃离上海,前往重庆,战时的陪都。

临行前,她冒险回到已成废墟的谢家公馆,在那棵烧焦的梧桐树下埋下了“星辰之泪”项链。钻石太过显眼,带着它上路太危险,但她发誓战争结束后一定回来取回。

“相仁,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是否还记得我,我都会活下去,”她在心中发誓,“等到和平到来的那一天。”

逃亡之路艰难险阻。梓烟随着难民队伍徒步千里,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她见过太多死亡与苦难,也得到过许多陌生人的无私帮助。

在湖北境内,难民队遭遇日军空袭。梓烟为保护一个孩子,被弹片击中后背,幸得一位老中医相救,才捡回一命,但背上永远留下了一道疤痕。

“这道疤痕会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这段历史,”梓烟在日记中写道,“也不要忘记那些在苦难中依然保持善良的人们。”

1940年秋,历经千辛万苦,梓烟终于抵达重庆。这座山城已成为战时首都,到处是难民和军政人员。她凭着流利的日语和英语,在一家报社找到了一份翻译工作,专门翻译外国新闻稿。

工作之余,她积极参与支援前线的募捐活动,为伤员缝制衣物,教难民孩子读书识字。在这些活动中,她似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稍稍平复了内心的创伤。

一天,报社派梓烟采访一位刚从前线回来的战地记者。记者讲述了许多感人故事,其中提到台儿庄战役中一位顾姓军官英勇负伤的事迹。

梓烟的心猛地一跳:“请问,那位军官全名是什么?”

记者想了想:“好像叫顾相仁,原是上海富家子弟,战争爆发后参军,表现非常勇敢。”

梓烟手中的笔记本差点掉落。相仁还活着!他在前线作战!喜悦与忧虑同时涌上心头。他是否还记得她?是否知道她曾被迫为日本人工作?内心既渴望重逢,又害怕面对可能的变化。

从那天起,梓烟开始特别关注军事新闻,每天在阵亡名单中寻找相仁的名字,既怕看到又怕看不到。她尝试通过各种渠道打听相仁的消息,但战乱年代,信息混乱,始终没有确切消息。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参战,抗日战争进入新阶段。相仁因腿伤不再适合前线作战,被调回重庆担任参谋工作。

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人意料。一个春天的午后,相仁受邀参加外国记者招待会,而梓烟正好被报社派去采访这场活动。

当相仁拄着手杖走进会场时,梓烟正在整理采访提纲。她抬头望去,瞬间僵在原地。

那个穿着校官军装、面容坚毅却带沧桑的男人,不就是她朝思暮想的相仁吗?他瘦了,黑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她陌生的锐气,但那双眼睛,她永远不会认错。

相仁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女记者。她低着头,侧影莫名熟悉,让他心头一震。

招待会开始后,梓烟鼓起勇气提问:“顾少校,听说您参加过台儿庄战役,能分享当时的经历吗?”

听到这个声音,相仁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他抬头直视提问者,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四目相对,万千情感在无声中奔涌。战争、分离、苦难...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相仁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那场战役很惨烈,许多战友牺牲了。但我活了下来,因为我相信,有人在等我回来。”

他们的目光紧紧交织,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招待会结束后,相仁迫不及待地走向梓烟。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相视无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相仁轻声问:“小姐,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梓烟眼中泪光闪烁:“或许在前世,先生。”

相仁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不,就在今生。在上海,在一场宴会上,你穿着藕荷色旗袍,戴着我送的项链...”

“那条项链我埋在了上海,”梓烟哽咽道,“但我一直带着对你的记忆。”

两人走出大厅,在重庆雾蒙蒙的街道上并肩而行,诉说着分别这些年的经历。痛苦与磨难,思念与等待,所有的一切在重逢的喜悦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相仁紧紧握住梓烟的手,“战争结束后,我们就结婚。”

梓烟靠在他肩头,泪中带笑:“好,等和平来临,我们就回家。”

然而战争的硝烟仍在弥漫,他们的爱情还要经历更多考验。但至少在这一刻,两个饱经沧桑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在乱世中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焰。

远处传来空袭警报声,新的挑战即将来临。但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将携手面对,因为最难的时光已经过去,真爱终能战胜一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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