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品
（小小说）
作者：遥星远
（注：此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刊于《常熟文艺》。现在读来，更加感受到了当今社会的繁荣、民族的进步。）
黯淡的灯光，沉闷的晚餐。
玲玲木然地坐在桌边，嘴里的一口饭已含了很久，总无法咽下。
望着女儿呆滞的目光，龙根把筷子往桌上一丢，蹙眉道：“你怎么一点也不体谅父母。你哥已二十出头了，再过几年就要结婚。做家具、送彩礼、办酒席，我家需要积点钱。过了这暑假。你到姨夫那儿学裁缝，这有啥不好？可你偏不听，偏要念书。同你讲，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我…我…”，玲玲满脸是泪，哀求似的看着父亲。
“不要跟我说了！”龙根点燃一支烟，猛抽一口，“再想想看，给你念书，光书钿学钿一年就是好几十块。这都是你父母的血汗呀，还念啥断命书！”
“呜…”，玲玲丢下筷碗，捂着脸跑进房里，无力地栽倒在床上，已泣不成声……
第二天，玲玲揉揉肿成桃子似的眼睛，背了个竹篓，径自来到河边。在河滩的石条下，在驳岸的石缝里，在潺潺的小河边，她伸出手掌拢呀，张开双臂摸呀……太阳真毒，她弯着腰，象背着一盆火。可是，她不怕，黝黑的脸上绽开了笑。那笑，带着慰安，带着自信，带着她心头的秘密。
玲玲相信，这秘密会给自已带来希望。中午时分，她背着一竹篓螺蛳、鱼虾，雀跃着回到家。父亲摸着她一头柔软的头发，赞叹道：“玲玲真乖，不象那般只晓得吃饭的懒虫。趁暑假锻炼锻炼，吃吃苦。学生意，也只有吃得了苦才学得精呢！你这螺蛳鱼虾，快叫娘烧了吃吧 ！ ”
“不，我要到街上去卖！＂玲玲急急地说。
“好，好，卖了钱，积起来，等拜师傅时，买几件新衣服穿”。
玲玲低着头，不吱声，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带着自己的秘密，照例摸蛳、捉鱼虾，日复一日。突然有一天，玲玲问父亲：“爹，你能给我捉几只兔子吗？我去割草，我养。”
“好嘛，我就给你去捉。”龙根的眼里饱含着欢喜。他深感女儿懂事多了，已把念书抛到了脑后。他有了希望。
免子很快就捉回来。玲玲亲亲地吻了吻它们，便挎起个篮子，往野外割兔草去了……
天色将晚，玲玲还没回家。龙根着急起来，匆匆跨出家门。
“玲玲，玲玲………,”呼唤不应。
终于，龙根在河塘边看到了自家的一只大篮子。篮框、拎手上绕着一圈圈红布条，那是玲玲绕的，很好着。篮子里的草装得严严实实，草面上盖着一本打开着的暑假作业本，中间别着一支钢笔。
玲玲念书的心还不死？龙根一阵诧异，俯身捡起那本暑假作业，想撕，可是他看到了上面写着的一篇日记：“卖螺蛳鱼虾，到昨天总算积了二十几元钱，再过十多天就要开学，我就要成为一名中学生了，到时侯就用这些自己的钱拿去交书费。今天，爸爸给我捉回了几只免子，等剪了兔毛卖了钱，就交给爸爸妈妈，让哥哥结婚用。我也真希望能早日有一个温柔、善良、漂亮的嫂子。我想，这样，爸爸会同意我继续念书的。”
龙根已彻底明白了。可是玲玲呢？玲玲在哪儿？他朝河塘里一望，“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水面上，浮着一丛散乱的头发……
龙根从水中抱起玲玲，玲玲已断了气。
“玲玲，是爹害了你呀，你的冤魂就带着爹一起去吧！”
龙根哭得昏倒在草篮子旁，怀里死死地抱着女儿……
是乡邻把父女俩抬回家的。男女老幼竟洒了一路泪。
当玲玲换好衣服，被抬上板门躺着时，板门搁着的一只凳子倒了。人们说，那是玲玲不愿意这样躺着，不愿意这样离去……
龙根抱住女儿哭了一整夜，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然而，他知道，这哭声已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玲玲就要被送去火化 ，龙根揭开盖在玲玲身上的被单，把一只装满书的书包放在她的身旁：“玲玲，爹答应你了。你喜欢念书，就带着这一道走吧！”
一句话，又不知痛断了多少人的肝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