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我们平原地带,靠近北纬35度的地方,初冬时节也不是那么令人舒服的。一到下午,天渐渐冷了,人也开始瑟缩起来。
这不,我一下午都在被窝里蜷着,家里那只花猫在我床前扭来扭去,总想找个暧和的地方挤进去。
被窝里慢慢地不暖和了,我还是不想起来,嘴里不住嘀咕着天冷呀冷呀,又不得不抽出左胳膊压着课本,右手抖索着写作业,脚蹬着已经变凉的热水瓶,还想从它那儿汲取些温暖。
尽管阳光走得老慢,也一点一点蹭到黄昏了。
本来母亲也坐在隔间的床上刺啦刺啦地纳鞋底,这会儿听见她利利索索地下了地,走到堂屋,摸到了她那个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旧蓝围裙,当空“啪啪啪”摔了三下,好像要宣布什么大事似的,朝我这边瞄了一眼,一边围着一边走出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来了,便听她修理院子里那个破旧的压水井,嘎嘎拧螺丝,给旧的引水泵换上新皮子,不大会儿就听见地下水哗啦哗啦地流出来,像一只轻快的歌。母亲一遍一遍地淘洗什么,我在被窝里听着,似乎那水也没那么凉,外面也不是那么冷。
过一会儿,又听见母亲在院里东墙根儿抽柴火,芝麻杆儿和棉花枝儿窸窸窣窣地纠缠不清。不知过了多大功夫,母亲在院里喊我:“妞——起来嘞,白薯和香芋煮好了,刚捞出来一个,快吃啦——”
我一把掀开被窝,扑棱一下起了床,不知躲在哪里的花猫也应声钻了出来,抖擞了几下身子,跟着我跑出来。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钻进身体一股热气,心里喜盈盈的,爽爽气气的!
走到厨房,老土灶上的大锅里四面冒着热气,白薯和芋头的香味儿弥漫在角角落落,又远远溢出去。母亲已经把灶膛里未燃尽的余火扒了出来,又续上一捆芝麻杆儿,弯腰吹着了,顺手从墙角布袋里抓起一大把花生,煨在火堆边上,踢了踢趴在火堆边一脸馋相的大黄狗,“你的毛不要了!离太近啦。”又拍了我一把,“先别吃呢,奶奶在你四大奶奶家唠闲天儿呢,先给她送两块芋头去。”说完她掀开锅,盛了两大块芋头和 一块白薯,又蒙上一块干净的盖布,我就飞跑着去了。
等我回来,父亲正好从城里回到家,弟弟和堂弟们也疯疯魔魔地玩回来,搓着一双脏手,蹲在火堆边上,一边拿枝条扒拉烤花生,一边接母亲递过来的香芋头,顾上吃,便顾不上说。
父亲站在厨房门口,冲我们笑眯眯的,“猜猜,这回给你们带啥好吃的了?”
还没等我们说话,他就从棉袄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 ,摊开来,一枚枚油光发亮的糖炒油栗子,一摸,还温乎乎的。小弟正要伸手,父亲的手缩了回去,转而递到母亲手上。
母亲留几个给奶奶,剩下的就三三两两给我们分了,她和父亲也各吃一枚。然后父亲坐在灶膛口,我们娘儿几个围在火堆旁,一边吃,一边说话。
我的父母亲,他们都出身于荆门柴户的寻常百姓家,没有卓越的天资,也缺乏过人的智慧,可他们都孝敬长辈,吃苦耐劳,生性乐观,与人为善,把生活愁苦的一面自己悄悄消化,把快乐和对生活的希望带给孩子和老人,让我的童年感受到丝丝缕缕也实实在在的幸福。
那些清贫的日子里,母亲变着法儿把简单的饭菜做出尽量多的滋味,给清寂的生活染上缤纷的色彩;父亲下班总是能带回来乡下很少吃很少见的东西,烤白薯,糖炒栗子,糖核桃仁,精致小点心,一副太阳镜,一把遮阳伞,大戏院的戏票……,这些东西每次都很少,可它们就像一束温和而奇异的光,每次都让我们欢乐好多天。就在这些平淡或浓烈的幸福里,我和弟弟们都养成了乐观、愉悦、热爱生活的性格和态度。在自己成家立业后,也把这些态度延及爱人和孩子,用心创造日常的欢乐,融入周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