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杂感系列之五】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也没有两部相同的小说。中外名著，内容不同，精髓却多有神似之处。比如，毛姆和曹雪芹，虽是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两位伟大作家，却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写出精髓神似的不朽名著，这就像两位老朋友穿越时空隧道，彼此紧紧拥抱、握手。
《红楼梦》家喻户晓，不多说。《刀锋》是毛姆的代表作之一。 以退役空军拉里为线索， 写一战后法国社会里一群男男女女，在十几年间的众生相：有的生活优渥，属于社会中上流，有的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有的富，有的穷；有的活得解脱了，有的把自己给作死了......《刀锋》里主要人物有：拉里、拉里的前未婚妻伊莎贝尔，伊莎贝尔的舅舅艾略特，拉里的后未婚妻索菲。还有三个协助情节发展绿叶角色。
如果把《刀锋》与《红楼梦》两部小说做个对比，让主人公对号入座，会怎样呢？
一、拉里vs贾宝玉，艾略特v贾雨村，精神vs物质
男主拉里是个孤儿，青年时期在空军服役。一次，看到战友遇难，三观受到强烈冲击，开始了漫漫反思路。他长得不赖，可不修边幅。平和友善，不贪财，不好色，把物质看得很淡，喜欢苦行僧式的生活。特别喜欢泡图书馆，疯狂学习各种知识。他满世界晃荡，却不是漫无目的，他要苦苦追寻“恶的根源”和生命的意义。后来，浪迹印度n年，受瑜伽士影响，在吠陀哲学中找到了人生终极答案。他把多年学习心得写成书，免费送给朋友，然后散尽家财，跑到船上当水手去了。拉里自带主角光环，爱微笑，不爱说话，仙儿得很，身上有浓浓的出世情怀。
拉里是海外版贾宝玉，和宝玉一样纯真、有灵性，对人仁爱，注重心灵世界，执着于追求人生真相。黛玉死后，宝玉大彻大悟，万缘放下，跟着跛足道人，出家了；索菲失踪后，拉里潜心修法，专心著书，钱财散尽，出海了。
艾略特是伊莎贝尔的舅舅，商人出身， 贪恋权势，一生热衷于攀高枝儿，像花蝴蝶似的奔波于上流社会各种交际场之间，乐此不疲。直到临死前，都不肯放过参加宴会结交高大上人士的机会。因未收到一张宴会请柬，重病的艾略特郁闷至极，备感失落。蹬腿儿前，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被上流社会玩弄的一只蝼蚁而已。这时的落寞无奈与他前半生的攀龙附凤形成强烈反差。 他透着典型的入世思想 ，一生都在寻求上流社会的认可和接纳，每一次粉墨登场都为取悦他人，然并卵。临死前，他已被上流社会彻底抛弃。
贾雨村为升官发财，紧抱朝廷权贵大腿，后沦为权贵内斗的炮灰，落得披枷带锁的下场。得，白忙活一场。再看艾略特，大半辈子活跃在各种高大上的社交场，一辈子忙着结交皇亲贵族，整个一个男版交际花。最后呢，无人过问，悻悻离世。不过，有一点他比贾雨村强，没害过人。
拉里和艾略特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价值观截然相反。不同价值观造就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前者得解脱，后者被束缚。
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写道“一个在物质意义上与世隔绝多年的人可能在观念、价值或至少在社会模式上与外界相连，这些东西给他一种共同感和归属感。反之，他或许生活在芸芸众生之间，但却完全感到孤独......精神上与世界相连可以有多种方式，斗室中信仰上帝的僧侣，牢囚中与战友同仇敌忾的政治犯在精神上是不孤独的。”这段话道出了拉里和艾略特精神世界的巨大差异。他又说“......人挣脱了束缚自由的纽带，但有没有积极实现自由和个性的可能性，这种失衡在欧洲的结果便是，人们疯狂地逃避自由，建立新的纽带关系，或至少对自由漠然视之。”《逃避自由》成书于二战时期，可见，一战到二战期间，欧洲社会广泛存在着像艾略特这样的人。（现代社会又何尝不是呢？）
二、伊莎贝尔vs王熙凤，索菲vs尤二姐，嫉妒vs毁灭
伊莎贝尔美丽大方，虚荣世故，曾是拉里的未婚妻，婚事虽泡了汤，可她仍深爱拉里。即使结婚生子家庭美满，还是忘不了拉里。
越是得不到的，越惦记。在伊莎贝尔心里，拉里就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她像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对任何靠近拉里的女人都虎视眈眈：哼，老娘得不到的人，你们谁也休想得到！女人的醋意一上来，灾难就要来了。当得知拉里要娶索菲时，她崩溃了：什么！居然是那个贱货，她也配！她妒火中烧，计上心头，想设连环计想搅黄婚事，她得逞了。婚礼前，索菲被伊莎贝尔连耍两次后，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多年以后，被人谋杀，惨不忍睹。
明似一团火，暗是一把刀。王熙凤对招惹琏二爷的小娼妇们下手从不手软，就连平儿，她都防着，可谓煞费苦心。可最后，她和琏二爷也散了。伊莎贝尔自以为最了解拉里，甚至连他有没有性生活这种事都敢打包票，她对拉里的控制欲有多强，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表面看，索菲是被人谋杀，其实她才是真凶——杀人不见血。当她得知拉里去当水手了，她才意识到，这一次她将永远失去他。（不是你的，终究也不是你的。）
索菲是苦命的寡妇，丑。年纪轻轻的，丈夫孩子一齐死了，脑子深受刺激。她酗酒，吸毒，能和任何男人上床，臭名远扬。后来成了拉里的未婚妻。
索菲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边缘人，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粗俗、廉价和嘲笑，是个十足的卢瑟。年轻那会儿，她也曾是个爱好诗歌的文艺女青年。残酷的现实把她逼成一个酒鬼和荡妇，常混迹于下流的小酒馆。拉里的出现救了她，他要娶她。本来，这是她命运的一次重大转机，她有可能会过上正常生活。可是，伊莎贝尔用计谋毁灭了她，她再次陷入酗酒和吸毒的深渊。多年后，她的尸体被人发现，警察在她家找到了几本诗集和一张拉里的照片。她的一生，像不像生性风流、屈辱半生、被迫吞金的尤二姐？
话说回来，如果伊莎贝尔不从中作梗，也许索菲会过几天舒坦日子，但不会久。正如伊莎贝尔说的，她的人格里就有毁灭性，完蛋是迟早的。
《刀锋》是一部迷你版《红楼梦》。毛姆和曹雪芹两人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相似，所以彼此笔下人物的命运也惺惺相惜。
时间是一把利刃，最终会把每个人雕刻成ta真正想成为的样子——无论这样子ta本人是不是喜欢——都是ta潜意识里想成为的样子。不知这是不是毛姆给本书起名《刀锋》的用意？
世界因为每个人内心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样子，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 所以，克里希那穆提有本书就叫《世界在你心中》。 拉里的世界是清明的，他追求精神的光明，他孤单却不孤独，活得云淡风轻；艾略特的世界看上去很华丽，却“爬满虱子”，他不孤单却很孤独。被上流社会遗忘后，他失落至极。爬进棺材前，还不忘穿上象征贵族身份的、早已过时的、夸张的礼服。（执念好重..）
看完本书，冒出两个疑问：一、拉里爱过伊莎贝尔吗？是，那时他还是个未觉醒的人，只凭着本能去爱。二、拉里爱过索菲吗？呃......感觉更像是耶稣对迷途羔羊的救赎。就像他对那个女画家的多夜情一样。拉里仙儿得很。这种仙儿，在克诺尔普身上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黑塞小说《克诺尔普》主人公）。他们主动与现实世界保持距离，绝不做生活的奴隶。
毛姆是洞察人性的高手。书中几处生动的人物面相描写，和几场内容深刻的对谈，都很有意思，读来十分过瘾。世态炎凉，人间百态，都浓缩进书中人物的一言一行里。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你周围很多人的影子。
顺便说一下，毛姆对东方哲学（尤其是古印度哲学）是真爱，书中借主人公拉里之口，对印度教做了非常详尽的介绍，以达专业水平；拉里的人物原型是哲学天才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和希特勒曾出现在一张小学毕业照里。看，世界有多奇妙。
写于2016.8.15
修改于2016.8.23
【诸神的恩宠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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