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影落,弦音泠泠。
温柔的晚风轻抚在人的皮肤上,如棉絮般柔软。
此境怡人,实属难有。但此时的温重楼却没有这个雅致去感受。不仅如此,他步子沉重,一时竟被这声声弦音扰的凌乱不堪,走的及其别扭。
琴音从远处飘然而至,似丝锦缠住了他的脚一般,一时指使他碎步疾行,一时回拉他缓步舒展。每迈一步,都不能如他自己所愿。
他心中吃紧,一时间绪乱难宁。
凌潇阁后山的风岚竹园深处,有一条幽深石梯,直通向高处的一个优雅小亭子。
仆人在身侧,指引着温重楼向那亭子走去。
他每踏足一节台阶,弦音便应节而变,一步如入空谷深渊,让他心中惊骇不已。又一步如雷风喷涌,又使他前行受阻。再一步似铁骑枪鸣,他已感气息凝绝,动弹不得。
仆人见他不动,回身问道:“温阙主,您怎么了?”
温重楼这才恍然惊醒,见自己刚走到了这石阶一半,腿上山雾缭绕,脚已经淹没不见了。
仆人见他姿态,悠然一笑道:“您是听我们阁主的琴音痴醉了吧!看您的姿态,真是有种半入梦中半入云的意境,美极了。”
“您不知,我们阁主从不抚琴,听说您近期喜欢听琴曲,今日这琴,是特意为您奏的。我们托您的福,也能听听这人间仙乐。”
温重楼对那仆人一点头,便继续向石阶上方走去。
琴音似停了,却在尾音即将消失之际,又续上一弦。现在听来,却没有刚刚那种惊心之感,反倒与自己的跫跫足音契合,使他感到走起路来轻松了许多。
亭子外面两侧,分别立着两排人。
温重楼抬眼望去,靠近自己那排,最末尾站着的女孩竟是云锦。他自然知道云锦是青璋的徒弟,心中惊骇,但脚步却落得自然。
身为一势力之主,他还是不能失了沉稳的。
除了云锦,他没再抬眼看两旁的人,而是直接站在了两排人的尾端,向亭中望去。此时,他与亭子,还有几十步的距离。
尘潇坐在亭内,素手拨弦,眉眼微低,清灰衣袍似是随弦而起,又似被风吹拂,丝波微荡,鹤舞翩跹。
温重楼站在那里没有动,尘潇亦是没有抬眼。
琴音一弦复一弦,似流泉相续,宛如江翻不息。
直到山月当空,篾香明灭间闪出最后一丝火光,琴音才错杂两声,以及其别扭的遁音停了。
尘潇一甩手,那琴忽的从手中飞出,直奔温重楼飞去,在他面前轰的一声碎成了粉末。
温重楼被袭来的劲风吹得双眼一闭,竟是没有防御。实际上是他根本没来得及防御。
他睁开眼睛时,那琴的碎末落了他满身。
尘潇一抬眼,忙起身道:“温阙主到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见温阙主听琴听得入神,我们也没敢打扰。”齐峰峦上前对尘潇一拱手道。
说完又走到温重楼跟前道了一声“请。”
温重楼内力一催那一身碎末全被抖落到了地上,他心中气的不行,却也不敢表现出来,顺着齐峰峦的指引到了亭子里面。
尘潇一勾嘴角道:“请坐。”
温重楼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尘潇对面道:“定粮之事,何须你我亲自来办?”
“若只是定粮,自然不需要你我来办的,这不是因此事产生冲突了么。”
尘潇一边说着,一边为温重楼斟了一杯茶。
“冲突?”温重楼一凝眉,又道:“我没听说有什么冲突啊。”
尘潇一笑,一指茶盏,示意他先喝茶。温重楼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
“怕我下毒?”尘潇浅声道。
也没等温重楼说话,尘潇接着道:“放心,我凌潇阁从不需要给别人下毒。”
尘潇话中一半威胁,一半凌辱的双层含义,温重楼还是听得出来的,他强压震惊和愤怒,拿起茶盏一口饮了。
尘潇一笑又道:“我最近听说温阙主喜欢听‘天应’这首曲子,今日特地为你弹奏这一曲。虽不比怜香楼里的好听,也算是我今天请你来的一番诚意。”
温重楼吃了一惊,心中慌了起来。
他从踏入凌潇阁起,就听到了这曲子,这后山与前方的别院相差及远,琴音能传到那里,他已经很是吃惊,而且尘潇弹这首曲子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自然是知道的。
想是凌潇阁查到了他与那些人联络的线索,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尘潇现在又直接与他摊牌,这说明,他很可能掌握了什么证据。
想到这,他竟有些坐立不安。不过,他马上沉定,想是慕青衫一定没醒,不然,尘潇也不会做这表面功夫。
温重楼刚坐稳,一道极快的身影闪在了齐峰峦他们中间。
众人看时,来者正是鹏招。
他穿着一身带着血痕的铠甲,手中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短刀,眉眼微蹙,额角还渗着汗珠。一看便知是慌急从战场赶回来的,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温重楼一转身,正与他那双焦急万分的眸子对上。
凌潇阁的人都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早就等着他来一样。
鹏招站在众人中间,双手一合对着尘潇俯身一个大礼道:“凌溯北一会就到。”
尘潇也没看他,又对温重楼道:“温阙主,这‘天应’之曲其意是顺应天意,怡心养德。所为天应,先要知天,而后知己,这样才知道如何以己来顺应天意。以天道怡己之心,还德于天,才能承于天德。”
“如若不知己,只知天,或不知天也不知己,听这曲子百遍又有何用?”
尘潇说到这里,身子向前一倾,脸只与温重楼保持了一拳的距离。可以清晰的听到温重楼微重的呼吸。
他接着道:“就如刚刚那床琴,于它而言,我就是——天。”这一句话说得语气及重,一时压迫的温重楼有些呼吸困难。
鹏招向前一步,燕小炳和齐峰峦已经闪在了他的侧方,他也不敢妄动。
尘潇话语没停,接着道:“它应我的意,我以德抚之,它扩音,我怡心。可是它却在最后两音时忘了自己的身份,逆我的意,所以一弦不合,我就把它毁了。”
此话一出,尘潇眼中浮上一丝混沌。温重楼一看,一时心惊,一个不稳连人带椅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