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首都或者海城吧。”
“不留花城?”
“不留花城。”
苗梧又摊开了书,拈起书签,接着看了起来。
上课铃响了,林湑起身走了。
夕阳红尽,朗月东移。
上课铃响了一声又一声,朝暾升起了一次又一次。风越吹越热,无尽夏放了苞,梧桐也在骤然间葳蕤葱郁了起来,荫蔽了石桌。
到六月了。
苗梧终于读完了《沧浪之水》。她把这本书放到了图书角。这下所以她曾经想看的书就都看完了。
苗梧转过身,走出了教学楼,走到了石桌旁,坐下。
马上要高考啦,苗梧想。
林湑还是选择了物理类啊。也不错,以她的成绩读物理类,出口可能会更好吧。
希望林湑还会觉得历史有趣。
苗梧其实原名不叫苗梧。她叫夏桐,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叫夏桐。
六年前的夏老师负责教初一历史。一个刚一脚从象牙塔迈出的年轻人又一脚迈进了另一座象牙塔,或许是她以为的象牙塔。
夏老师是林湑他们班楼上那个班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但是很明显,22岁的夏桐还是没能完全摆脱学生的身份。
年轻的夏老师错估了很多东西。
“就在夏桐的课上睡觉呗,反正她就只会尖叫两声。”——可明明她是不想给学生们太重的负担啊。
“夏老师,你看看你怎么管的我家孩子!你看他数学差成什么样了!你凭什么不认真教他!你这就是区别对待,当心我去教育局告你!”——可我教的是历史啊,可我说了他两句你也要来找我麻烦啊。
“我说小夏老师啊,文科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尤其是你们这些小科啊……那啥,你把历史课给一节给数学吧。”——可明明课少了,你们说也不重要了,为什么要来批评我没有教出成绩啊。
“夏老师!”
“夏老师。”
“夏老师?”
“你教得太差了,明年去后勤吧。”
“你算什么老师,根本就不懂教育!”
“那个夏桐教得好差,每天顶着一张臭脸多管闲事,就她屁事多,难怪没男人要。”
夏桐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就做出了那样一个决定,从天台飞到地上的无尽夏花簇里,还穿着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为了故作成熟买的蓝色裙子,就像一只折了翅的蓝色蝴蝶。
当时的夏桐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只觉得解脱了,可以从压抑重叠的樊笼中飞走了,以一种决绝的方式。
唯一让她略有挂念但又不足以牵绊住她的,可能是当时那个并不是她学生的但在偶然间向她请教了一个问题,然后笑容洋溢地冲她说了:“老师,你讲的历史好有趣啊。”的孩子。
所以当她发现死后不必立即渡过忘川,她便逗留在了这里,想守着这平平庸庸的林湑,直到朵微渺光能平平安安地飘离这里。
于是夏桐变成了苗梧,穿着黑色的T恤,藏青色的校服裤,披着长发,就像她高中时的打扮一样。她的中学时光远没有这些高强度的学习压力。那时她还是自在的。
“苗梧,我考完了。”
“哎,恭喜啊,解脱啦!”
“苗梧,我觉得我考得不错,我想报海大。”
“嗯嗯,海大不错!我听说那里风景特别好!”
“夏老师。”
苗梧一惊,诧异抬头,看着梧桐树阴里的林湑,抱着一束无尽夏。
为什么不是向日葵,苗梧想。
梧桐沙沙地在风里摩挲着。
梧桐湑湑,无尽夏颜色正好。
“夏老师,真的是您。我一直觉得苗梧很眼熟啊,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夏老师,我想报海大的考古。当时您讲的那个沉船好有趣啊,我想亲自去看看。
“夏老师,您,为什么没有去忘川。”
夏桐蓦然泪流满面。
“你不怕吗?”
“还好,亲身体验了这么久的非自然现象,觉得还挺神奇的,一点阴森森的感觉都没有,嘿嘿。”
夏桐哭着,迈步向林湑,将这个普通但可爱
的孩子一把抱住。
“林湑,社会很险恶的。
“你要好好的过完一生。
“不要和老师一样冲动。”
林湑手忙脚乱的拍着夏桐的肩膀
“还有,还有,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
“谢谢你没有忘记我。”
林湑递出了怀中的无尽夏,夏桐接过。
无尽夏是生在坟墓旁的花,是见证着她人生尽头狼狈的花,是喻示离别的花,是表达希望的花。
“夏老师,今年夏天来得突然,仿佛一下就热了起来呢。
今年夏天梧桐格外葱葱,无尽夏也开得分外的好。
今年我走了,应该不回来了,我会一直记得老师的。”
夏桐用了揽了揽林湑的背,翕然变成了一只黑猫,跳进了郁郁葱葱的无尽夏花丛中,跳进了密不透风的梧桐树荫里,跑进了夏天,走出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