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那杯拿铁泼在我脸上的时候，温度恰到好处。
温热，不至于烫伤，但足以让焦糖玛奇朵的甜腻气味，混合着咖啡因的苦涩，顺着我的下颌线，滴落在我价值五位数的定制西装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包裹住几十双幸灾乐祸的眼睛。
“哎呀，沈先生，真对不起！”
一个清脆又夸张的声音响起。是苏蔓，我未婚妻林溪的首席助理。她手里还举着空了的咖啡杯，脸上写满了“无辜”和“惊慌”，但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快意。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去擦脸上的污渍。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了不远处的主位。
那里坐着林溪，我的未婚妻。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服，长发挽起，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但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
在她身边，是她的父亲，星尘科技的董事长，林振霆。他肥胖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一种长辈看待胡闹晚辈的纵容，也是上位者审视蝼蚁的漠然。
“小苏，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林振霆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调侃，“还不快给小沈道歉，再拿纸巾来。”
今天，是星尘科技的季度战略发布会。我作为林溪的未婚夫，被“荣幸”地邀请列席。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孤儿，靠着奖学金读完大学，在一家不起眼的投资咨询公司做着最底层的分析员。能和林溪在一起，在他们眼中，是我祖坟冒了青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所以，我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供他们排遣成功人士的优越感和乏味生活的笑话。
苏蔓立刻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向我连鞠了三个躬：“沈先生，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赔您西装，我……”
“不用了。”
“一件衣服而已。”我将污秽的手帕对折，放回口袋，然后抬起眼，微笑着看向林溪，“溪溪，会议重要，别因为我耽误了。”
林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
她点点头，对苏蔓说：“你先下去吧。”
苏蔓如蒙大赦，怨毒地剜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会议继续进行。投影上闪烁着星尘科技引以为傲的“星魂系统”——一个号称能整合全公司数据流、预测市场动向、优化所有业务流程的超级企业AI。这是林振霆的命根子，也是星尘科技碾压同行的核心武器。
我坐在角落里，像一个透明人，咖啡的黏腻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我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
信息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启动‘冬眠’。”
发完信息，我删除了对话框，将手机静音，放回口袋。然后，我抬起头，重新看向台上意气风发的林振霆。
他的身后，那张巨大的数据流瀑布图，像一片璀璨的星空。
真美啊。
可惜，马上就要熄灭了。
一杯咖啡的温度，刚好足够启动一场雪崩。他们都以为，泼在我脸上的是羞辱。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发令枪。
2
发布会结束后的晚宴，我成了绝对的焦点。
当然，是作为笑料的焦点。
“林董，您这位未来女婿，可真是好脾气啊。”一个秃顶的副总端着酒杯，大声说道，生怕别人听不见。
“是啊，换了我，早就掀桌子了。小沈这忍耐力，将来必成大器！”另一个高管阴阳怪气地附和。
林振霆显然很享受这种氛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我罩着你”的姿态：“小沈嘛，人老实，不懂我们这些商场上的弯弯绕绕。溪溪，你以后可要多教教他。”
林溪端着一杯香槟，脸上挂着完美的社交微笑，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却飘向了别处。她今天一整晚，都有意无意地在躲避我的目光。
苏蔓则像一只骄傲的孔雀，穿梭在人群中，不时用胜利者的眼神瞥我一眼。在她看来，她用一杯咖啡，就成功捍卫了她女神的“纯洁”，揭穿了我这个“凤凰男”的软弱无能。
我始终保持着微笑，来者不拒，无论是善意的安慰，还是恶意的调侃，我都照单全收。我扮演着一个被巨大财富和权力冲昏了头脑、为了攀龙附凤可以忍受一切的卑微角色。
我演得很好，因为我已经演了两年。
晚宴进行到一半，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闻推送。
【惊爆！国内知名IT外包服务商“蓝洋科技”遭遇服务器大规模宕机，多家合作企业数据链中断！】
我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
蓝洋科技，星尘科技最核心的云服务供应商，占其“星魂系统”数据存储与计算业务的70%。
雪崩的第一个滚石，已经落下。
果然，不到十分钟，林振霆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声音也陡然拔高：“什么？全线宕机？怎么可能！备用方案呢？！”
他一边咆哮着，一边快步走向宴会厅外。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宾客们交头接耳，显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林溪的脸色也白了。她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探寻：“沈聿，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装作一脸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蓝洋科技出事了，我们公司的‘星魂系统’……可能会受影响。”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别担心，你爸爸那么厉害，肯定能解决的。”我柔声安慰道，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种审视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追赶她父亲。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毫无波澜。
林溪，我的未婚妻。她很聪明，甚至比她自负的父亲要聪明得多。两年的相处，她或许已经察觉到，我的背景并非一张白纸那么简单。
晚宴草草收场。我独自打车回到我和林溪的公寓。这是林溪买的房子，地处市中心最昂贵的地段，一个我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地方。
走进空无一人的客厅，我脱掉那件沾着咖啡渍的西装，随手扔进垃圾桶。
然后，我走进书房，打开一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笔记本电脑。
随着我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电脑屏幕瞬间变化，不再是普通的桌面，而是一个布满了无数数据流和节点图的界面。界面的正中央，是一个跳动的倒计时。
72：00：00。
这是“冬眠”协议的执行时间。72小时，足够让一个市值千亿的科技帝国，从内部开始腐烂，崩塌。
电脑的加密通讯频道弹出一个对话框，是“权叔”。
“沈聿，第一阶段已完成。蓝洋科技的内部防火墙比预想的要脆弱，我们的人已经植入了‘数据蠕虫’，预计12小时后，会污染星尘科技的备份数据库。”
我敲击键盘回复：“很好。第二阶段，舆论场，按计划进行。”
“明白。”
“另外，查一下林溪的助理，苏蔓。”
“一个助理？有什么特别的吗？”权叔有些疑惑。
“今天的咖啡，不是意外。要么是她自作主张，要么，是有人指使。”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我需要知道，是谁。”
在这个局里，任何一个微小的变量，都可能影响全局。苏蔓这颗棋子，突然跳出了我预设的棋盘，我必须搞清楚她背后执棋的手。
关掉通讯，我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林溪的脸。那张美丽、骄傲、总是带着一丝探究的脸。
我们相识于一场校友会的酒会。我刻意制造了英雄救美的机会，让她注意到了我这个“普通”的学弟。之后，我展开了长达数月的追求，用尽了所有浪漫、体贴的手段。
我为她排队买她最爱吃的蛋糕，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在她工作不顺时耐心倾听。我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情人，一个除了家世普通，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男人。
我成功了。林溪接受了我，甚至为了我和她那眼高于顶的父亲据理力争。
这两年，我过着双面人生。一面是深情款款的男友沈聿，另一面，是“清道夫”家族的继承人。
我的家族，不创造财富，我们只猎杀财富。
我们像秃鹫一样，盘旋在资本的天空，耐心等待着那些看似强大，实则内部早已腐朽的巨兽，露出疲态。然后，我们会用最精准、最致命的方式，一击毙命，分食它们的血肉和骨骸。
星尘科技的“星魂系统”，就是我们盯上多年的猎物。它强大，但也脆弱。它的所有数据和运算，都过度依赖于第三方服务商，比如蓝洋科技。它的核心算法，存在一个隐秘的后门，那是林振霆当年为了走捷径，剽窃一个破产公司技术时，留下的“原罪”。
而我，沈聿，就是家族派出的，最优秀的猎手。
我的任务，就是潜伏到猎物的核心，成为它最信任的存在，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它致命一击。
和林溪的婚约，就是我最好的保护色。
只是，我没想到，扳机，会是一杯咖啡。
3
第二天，天刚亮，星尘科技的股价就毫无悬念地雪崩了。
开盘即跌停。
紧接着，各大财经媒体和社交平台上，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开始发酵。
【星尘科技核心系统“星魂”疑似存在重大安全漏洞！】
【内部人士爆料：星尘科技涉嫌数据造假，夸大AI能力！】
【深度分析：星尘科技的帝国，建立在沙滩之上？】
每一篇报道，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在星尘科技最脆弱的动脉上。有技术分析，有数据佐证，甚至还有匿名“内部员工”的录音。
这是“冬眠”协议的第二阶段：认知作战。
摧毁一家公司，不仅要摧毁它的财务，更要摧毁市场的信心。
我像往常一样，在楼下的咖啡馆买了早餐，回到公寓。林溪一夜未归，估计是在公司焦头烂额。
我打开电视，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沉痛的语气播报着星尘科技的灾难。我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这时，门开了。
林溪走了进来，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
她身后，跟着同样憔-悴的苏蔓。
“是你做的，对不对？”林溪没有换鞋，直接走到我面前，将手机摔在桌子上。屏幕上，是那些负面报道的链接。
我放下三明治，擦了擦嘴，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溪溪，你在说什么？”我故作惊讶，“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应该……”
“别演了！沈聿！”她打断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蓝洋科技偏偏在我们发布会后出事，舆论攻击的时间点、攻击的角度，精准得就像有人拿着我们的内部资料在打！这一切，都从昨天那杯咖啡之后开始！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苏蔓也壮着胆子，在一旁帮腔：“林总，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他肯定是为了报复我们！”
我笑了。
我看着林溪，缓缓站起身。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那层温顺的伪装。
我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陌生，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报复？”我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可笑，“为了区区一杯咖啡？林溪，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你承认了？”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承认，星尘科技现在的困境，是我造成的。”我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可以看清她颤抖的睫毛，“但不是为了报复。”
我顿了顿，享受着她脸上震惊和不解的表情，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为了，让你父亲，为他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我父亲？他犯了什么错？”林溪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
“他最大的错，就是太傲慢。傲慢到以为，可以吞下不属于他的东西，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我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苏蔓身上，“就像你的这位助理，她也一样傲慢。以为一杯咖啡，就能定义我的价值。”
苏蔓被我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强撑着说：“你……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苏蔓，26岁，毕业于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主修心理学。三年前，你的父亲因为投资失败破产，欠下巨额债务，而他最大的债主，是凤凰集团。一年前，你通过猎头，进入星尘科技，成为林溪的助理。你的入职推荐人，是凤凰集团的一位副总裁。”
我每说一句，苏蔓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她已经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林溪震惊地回头看着苏蔓：“他说的是真的？”
苏蔓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凤凰集团？”林溪转头看向我，“你是说……这一切，是凤凰集团在背后搞鬼？苏蔓是他们的棋子？”
凤凰集团，星尘科技在国内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家公司明争暗斗多年。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父亲一个机会。现在，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公众承认‘星魂系统’的核心算法，剽窃自五年前破产的‘奇点智能’，并向‘奇点智能’的创始人，道歉。”
“奇点智能？”林溪的表情有一刻迷茫，“那家小公司？我听说过，早就……”
“它的创始人，叫沈敬。”我平静地打断她，“是我的父亲。”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林溪的脸上，血色尽褪。她像一座被风化的雕像，呆立在原地。震惊、难以置信、恐惧……种种情绪在她眼中交织。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商业狙击，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我，根本不是什么孤儿。我是仇人的儿子。
我这两年的深情，这两年的陪伴，这两年的忍辱负重，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你……”她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给你24小时考虑。”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24小时后，如果我看不到林振霆的道歉。那么，星尘科技等来的，就不是股价跌停，而是破产清算。”
“而你，苏蔓小姐。”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瘫软在地的女人，“凤凰集团许诺你的，是帮你还清债务，再给你一笔钱，对吗？他们让你找机会激怒我，试探我的反应。可惜，你找错了时机，也用错了方法。你以为你是在执行命令，其实，你只是一个被推出来，吸引火力的炮灰。现在，你可以打电话给你的主子了，告诉他们，他们的计划，提前暴露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们，径直走向门口。
在我手握住门把的瞬间，林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而绝望。
“沈聿！你对我……难道也全都是假的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说呢？”
我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拉开门，走了出去。阳光很刺眼，但我却觉得，世界从未如此清晰。
复仇的剧本，正按照我谱写的旋律，完美演奏。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滞涩感？
是因为她最后那个问题吗？
是真是假？
或许，连我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入戏太久，演员和角色，早已融为一体。
4
我没有回公司，也没有去任何地方。我开着车，在城市的高架桥上漫无目的地绕着圈。
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古典乐，舒缓的旋律，却无法平复我内心的波澜。
权叔的加密通讯又弹了出来。
“沈聿，刚刚收到消息，凤凰集团开始有异动。他们似乎想趁星尘科技大乱，提前启动对‘星魂系统’的后门攻击。”
我眼神一凛。
这正是我担心的。苏蔓这颗棋子，被我提前揭穿，虽然打乱了凤凰集团的节奏，但也可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星尘科技的“星魂系统”，那个被林振霆剽窃来的核心，其实是一个不完整的“潘多拉魔盒”。它的原作者，我的父亲沈敬，在里面留下了一个隐秘的后门程序。这个后门，只有沈家的血脉才能激活。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家族不直接攻击，而是要派我来卧底的原因。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近距离的身份，来接触到系统的核心。
而凤凰集团，显然也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这个后门的存在。但他们没有钥匙，只能用蛮力破解。苏蔓的任务，就是激怒我，让我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从而暴露我的真实目的，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昨天的“将计就计”，提前引爆了舆论，看似掌握了主动，实际上，却也让棋局变得更加凶险。
我现在必须和凤凰集团抢时间。
“权叔，让技术组24小时待命。一旦林振霆拒绝道歉，立刻启动最终方案，强行接管‘星魂’。我们得不到，也不能让凤凰集团得到。”
“明白。但是沈聿，强行接管风险很高，成功率只有40%。”
“执行命令。”
我挂断通讯，将车停在路边，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我的思绪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我的父亲沈敬，是个典型的技术宅，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奇点智能”和他的“奇点系统”（“星魂”的前身）上。
他相信技术可以改变世界。
但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因为不善经营，公司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这时，林振霆出现了，像个救世主一样，提出收购。
父亲相信了他，将所有的技术资料和盘托出。
结果，林振霆用一个卑劣的合同陷阱，以极低的价格，骗取了核心技术，然后一脚踢开了我父亲。
父亲一生心血被夺，备受打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临终前，他才告诉我，他在系统里，留下了一个“复仇火种”。
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复仇。
家族动用了所有资源，为我铺路，将我送进了林溪的世界。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
直到林溪用那双含泪的眼睛问我：“难道我们的感情也全都是假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扎进了我包裹着坚冰的心脏。
是真的吗？
第一次为她做饭，看到她满足的笑容时，内心的喜悦。
第一次在她加班时，默默陪在她身边，看到她靠在我肩膀睡着时，内心的安宁。
第一次带她去我父母的墓前，告诉他们“这是我爱的女孩”时，内心的悸动。
这些，难道也都是演技吗？
我烦躁地掐灭了烟。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猎人，绝不能对猎物产生感情。
我正准备重新发动汽车，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沈聿，是我。”
是林溪的声音。她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冷静。
“我在城西的‘迷雾’咖啡馆，我想见你一面。一个人来。”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皱起眉头。“迷雾”咖啡馆，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
她想干什么？打感情牌？还是拖延时间？
不对。她的语气不对劲。那不是一个绝望的女人该有的语气。那是一种……掌控者的语气。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
我调转车头，向城西开去。
无论她想耍什么花样，我都必须去。我要亲眼看着我的猎物，做最后的挣扎。
5
“迷雾”咖啡馆里一如既往地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手冲咖啡的醇香。
林溪坐在靠窗的位置，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坐的位置。
她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身象征着权力的白色西装，而是一条简单的米色连衣裙。她化了淡妆，遮住了憔悴，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在等人约会的邻家女孩。
但她的眼神，却彻底变了。
那里面没有了爱恋，没有了震惊，也没有了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来了。”她对我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
我坐了下来，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父亲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开门见山，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他不会道歉的。”林溪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以他的性格，就算公司破产，他这个‘小偷’也绝不会向手下败将的儿子低头。”
她竟然用“小偷”这个词来形容她的父亲。
我眯起了眼睛：“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向我求情？”
“不。”她摇了摇头，放下咖啡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小巧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U盘。造型很别致，像一颗星星。
“这是什么？”我警惕地问。
“‘星魂系统’的最高权限密钥，以及……它真正的‘后门’。”林溪平静地说道。
我拿咖啡的手停顿，不可能！那个后门，明明只有我父亲的血脉才能……
“很惊讶，是吗？”林溪看着我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你以为，你这两年的戏，演得天衣无缝。你以为，我是那个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天真无知的富家千金。”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沈聿，从我们认识的第一个月起，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你父亲沈敬的事，我很遗憾。我父亲当年的手段，也确实卑劣。”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复仇，为了拿回属于你父亲的东西。所以，我陪你演了这场戏。”
“你……怎么会……”我的声音干涩，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忘了，‘星魂系统’，我也参与了后期的开发和维护。我比我父亲，更了解这个系统。”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哀，“我早就发现了系统深处那个不属于我父亲的‘烙印’，也就是你父亲留下的后门。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你的身份，并不难。”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揭穿你？”她打断我，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需要你。”
“我父亲，他不仅仅是剽窃了你父亲的技术。他还做了一件更愚蠢的事。”林溪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为了让系统更快地商业化，引入了凤凰集团的战略投资。作为交换，他让凤凰集团的技术人员，参与了系统的部分构建。他不知道，凤凰集团，早就在系统里，埋下了比你父亲的后门，更可怕的‘特洛伊木马’。”
“这个‘木马’，能让凤凰集团在任何他们想要的时候，彻底接管‘星魂’，窃取星尘科技所有的数据，甚至反向控制我们所有的客户。我父亲创造的不是一个帝国，而是一个随时会为他人做嫁衣的，巨大的数据炸弹。”
“我发现后，告诉过他。但他不信。”林溪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太自负了，他坚信‘星魂’是完美的，是他的杰作。他甚至把我调离了核心技术团队，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
我以为我是猎人，林溪是猎物。
原来，我们都是棋子。而真正的棋盘，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林溪看着我，目光灼灼：“我斗不过我父亲的固执，也斗不过凤凰集团的贪婪。我需要一个外力，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凶狠的外力，来打破这个僵局。一个能让星尘科技‘死亡’，从而获得‘重生’的力量。”
“而你，沈聿，你背后的家族，就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那股力量。”
“所以，你这两年，不是在和我恋爱……”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是在考察你，筛选你，甚至……引导你。”林溪的语气很平静，却又无比残忍，“我需要确定，你和你背手的家族，是不是一头只知道吞噬的野兽。我需要确定，你们的目标，只是‘星魂系统’本身，而不是想利用它，去做更可怕的事。”
“所以，昨天那杯咖啡……”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我让苏蔓泼的。”林溪坦然承认，“凤凰集团已经等不及了，苏蔓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多。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信号，也必须给你一个‘开战’的理由。我需要一场可控的、由你发起的攻击，来抢在凤凰集团动手之前，让星尘科技‘休克’，从而让我有机会，清除掉那个‘特洛--伊木马’。”
“苏蔓是凤凰集团的人，你利用她，来给我传递信号？”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颠覆。
“一个优秀的棋手，懂得如何利用对手的棋子。”林溪淡淡地说，“她以为她在执行凤凰集团的命令，实际上，她在执行我的。”
原来是这样。
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以为的忍辱负重，其实是她的冷眼旁观。
我以为的深情伪装，其实是她的将计就计。
我以为的复仇大戏，其实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从头到尾，我引以为傲的智谋和布局，都只是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被安排好的独角戏。
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小丑。
我看着桌上那个闪烁着蓝光的U盘，感觉无比的讽刺。我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她就这么轻易地放在了我面前。
“为什么是我？”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林溪沉默了片刻。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无法伪装的，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因为，在你带我去见你父母的时候，我相信了你。”
“你说，‘这是我爱的女孩’。”
“那一刻，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样，内心深处，依然是个理想主义者。你想要的，是复仇，是正义，而不是单纯的毁灭。”
“所以，我赌了一把。”她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我赌你，在最后关头，会选择救赎，而不是同归于尽。”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又酸又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伪装，在她眼中，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而她，用一场弥天大谎，告诉了我一个最残酷的真相。
6
我带着那个U盘，离开了咖啡馆。
我没有问她，她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在绝对的利益和生存面前，谈论感情，本身就是一种奢侈。我们都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所谓的爱恨，不过是棋盘上，聊以自慰的点缀。
回到车里，我立刻联系了权叔。
“计划变更。”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终止‘冬眠’协议，所有舆论攻击全部停止。技术组，准备接收一份新的密钥程序。我们的目标，不是摧毁‘星魂’，而是……净化它，然后，完全占有它。”
电话那头的权叔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和林小姐谈了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比我们更优秀的猎手。”我看着后视镜里，那家“迷雾”咖啡馆越来越小，“权叔，准备迎接一场新的战争吧。我们的对手，是凤凰集团。”
接下来的48小时，是一场没有硝烟的，信息战争。
在外界看来，星尘科技的危机还在持续发酵。股价暴跌，客户流失，合作伙伴纷纷解约。林振霆焦头烂额，四处求人，却处处碰壁。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没有人知道，在网络的深处，一场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
我和林溪，两个曾经的“敌人”，成了最默契的战友。
她在我公寓的书房里，直接接入星尘科技的内网。我则调动了家族所有的技术力量，作为她的后盾。
那台小小的笔记本电脑，成了我们共同的战场。
“凤凰的‘木马’程序被激活了！他们想强行夺取数据控制权！”林溪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像一道道幻影。
“挡住他们！我的人正在从外部构建防火墙，给我争取三分钟！”我戴着耳机，同时指挥着几十个分布在全球各地的顶级黑客。
“不行，他们渗透得太深了！正在污染备份数据！”
“启动‘焦土’预案！放弃C区和D区服务器，把他们引过去，然后物理断开！”
“来不及了！他们冲着核心算法来了！”
“用我的密钥！”我将那个蓝色的U-盘插入电脑，“激活‘守护者’协议！那是……我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当我的指纹触碰到密钥的一瞬间，整个“星魂系统”的数据流，都仿佛静止了。
紧接着，一道金色的，柔和的数据流，从系统的最底层涌出，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那些黑色的，代表着凤凰集团攻击的“木马”程序，全部包裹、绞杀、净化。
那是属于沈敬的“烙印”，是这套系统的真正灵魂。它沉睡了五年，终于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苏醒了过来。
林溪震惊地看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喃喃道：“太美了……这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我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在无数代码光影的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复仇，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能够亲眼见证父亲的心血，以如此璀璨的方式重生，这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战争，在黎明时分结束。
凤凰集团的所有攻击，都被彻底粉碎。他们埋藏多年的“特洛伊木马”，被连根拔起。
而星尘科技的“星魂系统”，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的洗礼。它不仅没有被摧毁，反而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强大。
当然，它现在，已经不姓“林”了。
它姓“沈”。
我拔下U盘，靠在椅子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林溪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我们赢了。”她说。
“是啊，我们赢了。”我看着她，也笑了。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两天后，一则重磅新闻，引爆了整个商业圈。
【星尘科技宣布破产重组，神秘财团入主，创始人林振霆净身出户】
【凤凰集团股价暴跌，多名高管因涉嫌商业间谍罪被调查】
没有人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看到，一个科技帝国轰然倒塌，它的对手也元气大伤。而一个神秘的，名为“新奇点”的公司，悄然崛起，继承了“星魂系统”的全部遗产。
公司的CEO，是林溪。
而我，是她身边，唯一的股东。
林振霆一夜白头，他到最后也没明白，自己亲手打造的帝国，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更不会明白，将他推下悬崖的，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和他最看不起的，未来的“女婿”。
苏蔓在风波开始的第二天，就消失了。我想，凤凰集团，不会让她有机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一切尘埃落定。
我站在“新奇点”全新的办公室里，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林溪从身后走来，和我并肩而立。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仇报了，父亲的心血也拿回来了。我好像……没什么事要做了。”
这两年，我的人生被复仇填满。如今目标达成，我反而感到一阵空虚。
“是吗？”林溪转过头，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种狡黠的光芒，像一只小狐狸，“一个能净化和掌控‘星魂’的男人，会没事做？”
她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缺一个首席技术官。怎么样，沈先生，有兴趣和我一起，创造一个真正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帝国吗？”
阳光下，她的笑容，明媚得晃眼。
我看着她伸出的手，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握住了它。
她的手很暖，很软。
“我有一个条件。”我说。
“什么？”
“我们的婚约，还算数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这个，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问出口的问题。
林溪愣住了。随即，她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卸下了所有伪装和算计的，灿烂的笑容。
“那要看，”她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的聘礼，是什么？”
我低头，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的聘礼，是我后半生的真实。
而她的嫁妆，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豪赌。
幸好，我们都赌赢了。
至于那杯咖啡的味道，我已经记不清了。
因为，有一种味道，比它更浓郁，更让人沉醉。
那是我们两个疯子，在废墟之上，用谎言与真相，共同酿造出的，独一无二的，爱情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