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故乡的依恋,是一种莫名的情愫,仿佛来到这个世界后,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医院里的白色墙壁,而是故乡的巍巍高山,从小跟着父母在其它地方长大,应该说,童年几乎与故乡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时至今日,我所能想起的关于童年的一切,大多都只来自于我的故乡,儿时玩伴,能记起的也只是来自于故乡。
我的故乡,位于甘肃省东乡族自治县,她地处祖国的西北部,在遥远的大山深处,母国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她只有一千四百六十二平方公里,那里看不到随着山风舞动的满山葱茏枝叶,也看不到鱼儿悠悠而游的淙淙青溪和泓泓野泉,狭小的地域面积里,居住者几乎都是东乡族,说着只有我们听得懂的民族语言,保留着我们独有的习俗,在这片焦旱的土地上,尽管充满着不易,但东乡人凭借着对生活的热爱,仍然有着多姿多彩的生活,一位作家曾经这样描写过东乡:“七月的东乡,滚滚无边的黄褐,染点着层层的碧绿。是千万座疤伤累累的苦焦大山,到了青枝绿叶的夏季。刺目的视野,好像在无声地提问。是啊,怎么愈是穷苦的绝境,愈有这么旺盛的活力?”自无数年前祖辈在此定居以后,鲜活的生命正式繁衍生息,于是我们东乡民族产生,而随着更多的中亚商贾举家迁移到来后,我们又有了一个名字——撒尔塔人。中华五十六个民族中,我们是稀有民族,虽然在民族发展的过程中,丢失了文字,但没有丢失故事,它们以语言的形式依旧流传着,至今仍能记起在月光如雪花般洒满大地的多个夜晚,姥姥为我们小孩子讲述的《米拉嘎黑》、《和哲阿姑》、《娇娇女》,曾经也是童年的点缀,是大人劳累了一日之后的解乏,是孩子捉完蚂蚱和蝌蚪以后的期待,以前只是半听半懂,只是在听姥姥生动的话语,后来看到了由东乡族作家学者们一起收集的关于东乡族民间故事的书籍,才将从前的故事读懂,书中的主角,是一个又一个勤劳勇敢的人,而故事,正是反映着东乡人的生活。这些故事仿佛又让我回到了童年,眼前出现了远山零星的灯光和漫无边际的星空,山里的月亮,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我想,我的孩子们以后也会听我讲述这些故事,这些像已绝望,但不会沉没,它们载着黄土地上的一切值得歌颂的历史,将会成为不断延续的东乡族文化。
对传统的东乡族人来说,牛羊是家家户户都会视之为除了农作物以外最重要的财产,得益于东乡手抓羊肉在食客心目中的地位和获得的美誉。从小就有的记忆,便是在日出之后的清晨以及傍晚时分赶着羊群去放羊的场景,露水打湿了裤脚,深褐色的黄土地上,留下的是我奔跑的脚印,千沟万壑的黄土塬中,响起的只有牧羊人的号子和孩子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落日斜晖,余光横照,连绵的山峦如大漠戈壁般壮阔,苍茫的暮色自远而来,到了该回家的时候,姥姥在玉米地边呼唤着我们,羊群也听到了,我们不需要去追赶,回家的路它们很熟,甚至有时在山坡上不知如何下山时,跟着它们走,总会找到合适的路。适逢这几日,一头健壮的小牛犊出生了,而它也会像我一样,深深地依赖那片土地,在那里安心度过童年。
我一直是喜欢去故乡的,但是在很久以前,刚好是我总喜欢去的时间,归乡的路途并不平坦,总觉得异常遥远,四顾群山如海,无尽的一派寂静,只有十几公里的路,却要行走一个小时,没有一路芳香,只是漫天的黄土和蜿蜒的道路,而在雪天,更是显得艰难,有时候还会让车上的人下车步行,甚至需要推车行驶过那条难以跨越的道路,土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小雪化成水,大雪结成冰,缟素清冷的山峦峰峁,在两边低低地静卧着,渐次迷离,却难见尽头,阴晴巡化,雪浪积融,出行最终只能由天气来决定。后来,路的质量伴随着我成长,如今再去故乡,道路已不再是需要忧心的事情,不再难行。前年,跟小表弟一起骑车去了姥姥家,没有比自己一步一步到达而感受到的变化更加真切,尽管黄土高原仍然不会有一路芳香,但至少没有尘埃飞扬。
童年的夜晚,除了对面山上的人家里亮起来的灯光以外,只有群星和显得格外银光照人的半弯的月亮之外,再无其它,如同姑娘蓬松的乌发,遮盖了一切,让人看不见道路山川,只留下漆黑一片。近几年,山里安装了路灯,直上云霄的山峰上的盏盏明灯,就像一颗颗闪烁在天空中的星,修饰着无言静默的夜。
我的民族,我的故乡,不知道祖先是如何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曾经是否有过灿烂与辉煌,但是我们不应该不相信世界还将改变,虽然无法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但是我相信母族会发展起来,我们的路会走得更好,我对故土的依恋会更深,旧日的歌谣已随风而逝,但东乡族的故事会继续流传,将我们的文化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