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甄玉娆第一次进宫时，姐姐甄嬛还处在盛宠时期。

彼时的甄嬛，虽经历过流产和失宠、体验过被人踩在脚底的悲凉，但到底是狠狠把局面扳回来了。所以她依旧稳居宠妃宝座，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儿。

说是宠冠六宫，亦不为过。

自然，娘家也跟着沾了光。

父亲屡屡升迁，母亲则获封三品诰命夫人，与华妃之母并驾齐驱。

甄氏一族正在走上坡路，如朝阳初升，一切都蒸蒸日上。

在这样的背景下，甄玉娆跟着母亲进宫来了。看在别人眼中，这是无上殊荣，是甄家满门荣耀的象征。

毕竟其他妃嫔的母亲，都只会在女儿即将生产之时，才有进入紫禁城的资格。甄嬛母女三人，算是打破惯例，提前在碎玉轩见了面。

所以此彼时的甄玉娆，也是娇憨的千金小姐样，长着一张从未被生活欺负过的脸。

当时，她讲了这样一句台词：“姐姐，你的鞋子真漂亮！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好漂亮啊！”

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窥探，隐隐看得出些期盼和欣喜——和许多年幼的未见世面的小女孩一样，紫禁城于当时的玉娆而言，是带着十足十吸引力和诱惑力的。

事实上，这种微妙情绪也曾在甄嬛脸上出现过。

那是入宫之初，这座巍峨宫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富贵。一脚踏入，便可能高居万人之上，掌握生杀大权，同时也鸡犬升天，带领全家人进入顶级权贵阶层。

这是被历史验证过的，“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

自然，对爱情也还怀着渴望。

无论如何，被九五之尊宠爱，都能满足一个女人的极致虚荣心。

所以那时的甄玉娆，并不排斥紫禁城，也不排斥和它相关的男人们。她还很小，婚事并不明朗，但也能够大致推算，未来夫君非富即贵。

2

甄玉娆第二次入宫时，甄嬛已经由莞嫔升级为熹贵妃。

她从甘露寺杀回来，位份晋升不说，还顺利诞下双生子。一时间风头无两，宫中人人都要敬畏三分。

与此同时，甄嬛眼中的狠厉清晰可见，整个人都已脱胎换骨，变成一个精于算计杀伐决断的深宫妇人。

也就是说，甄嬛有更大的能力庇护娘家，为父母姊妹提供更有利的条件。而随着长女复宠，败落的甄家亦再次迎来回春之象，虽刻意回避了高官厚禄，但依旧是京中的高门大户。

可这时的甄玉娆，却斩钉截铁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宁可嫁与匹夫草草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和上一次入宫时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第一次进宫时，我们能隐约看到，甄玉娆对宫中的生活隐有向往。

那双华丽的鞋子作为冰山一角，已为她描绘出一种泼天的富贵景象来。虽出自官宦之家，但甄府的日常与皇宫相比，到底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我们也都知道，人的欲望，往往诱发于某些细碎微小的奢侈物件中。比如《第一炉香》里，诱惑葛薇龙的整整一个衣橱的华服美饰。

猛然被扩大的眼界，有时也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它们能够充当某种介质，唤醒隐藏在内心的隐秘贪欲。

事实上，甄玉娆也有成长为此种女人的可能。

毕竟斗败年氏一族后，甄氏一族便已蒸蒸日上。她混迹在京中贵族圈的小姐之间，难说不会沾惹上些骄奢淫逸之气，难保不会把获取圣宠视作奋斗目标。

可再度露面时，她竟将排斥皇帝、排斥皇宫、排斥皇族的情绪，赤裸裸写在脸上了。

3

一个人的变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那个一眼看见华丽鞋子甄玉娆，与誓不嫁皇族的甄玉娆之间，隔着甄嬛的跌宕人生，以及整个甄家的起起落落。

甄氏一族获罪，恰如大厦忽倾树倒猢狲散。剧中没有展现抄家流放的具体画面，但我们可以通过《红楼梦》里的描述，来想象当时的凄风苦雨。

官职没了，家产没了，所有奴仆下人都散尽，所有亲朋好友都远离，端的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而小小年纪的玉娆，也不得不跟着父母前往宁古塔，在那个苦寒僻远的地方，以一种艰辛的姿态长大。

没钱、没地位、没人帮扶，命如草芥随风飘摇。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所以，甄玉娆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完全可以想象。

更要命的是，她是从千金小姐沦落为卑贱之人的。这种情形，可以用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来概括，“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而玉娆所看到的“真面目”，正是迫使她思想剧变的根源。

这其中包含的，想必有人走茶凉的悲哀、有走投无路的痛苦、还有面对功名利禄的清醒和冷静。她用切肤之痛，真正领悟了《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通常来讲，大起大落会致使信仰全面崩塌，将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都来个翻天覆地的大改造。有人因此更执着权势，有人却云淡风轻，再不愿进入名利的修罗场。

玉娆属于后者。

更何况，甄嬛已用亲身经历，将“后宫不易”赤裸裸展现给玉娆看。

4

后来，皇帝看上了甄玉娆。

原因无他，依旧是那句该死的“宛宛类卿”。

作为甄嬛的亲生妹妹，她亦和纯元皇后眉眼相似。再加上年轻鲜活，无疑能勾起大猪蹄子的年少春梦，迫不及待要她纳为后宫一员。

不过，甄玉娆坚定拒绝。

这是剧中极精彩的一段。

皇帝是天子，高居万人之上，无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可弱女子玉娆，却敢对皇帝的明示暗示视若无睹，最后甚至亲口向大猪蹄子提要求，光明正大表示，自己另有所爱。

这样的女子，在宫斗剧中是不多见的。

尤其是她那几句铿锵有力的台词，更是振聋发聩，恍若莺莺燕燕中的一股清流。

“姐姐喜爱的，臣女不会沾惹分毫。”

“甄玉娆就是甄玉娆，只可独一无二，不可为她人替身。”

“臣女自小便有一个愿望，就是成为心爱男人的妻子。不是妾，不是最重要的女子，而是唯一最爱的妻子。”

结果如你我所知，玉娆最终说服皇帝，如愿嫁了慎贝勒，实现了“与一人偕老”的心愿。不必再如姐姐一般步步惊心，每一天都恍若刀尖上讨生活。

所以，她也被公认为《甄嬛传》中最命好的女子。

到头来，爱情有了、富贵有了、美满人生也有了，而不是在紫禁城中零落成泥。

这一切，是长姐甄嬛斡旋的结果、是皇帝忽然的慈悲心爆发、更是玉娆自身的清醒所致。

可以用“幸运”二字来形容，但这幸运，恰恰来源于那段不幸的流放时光。

有时候，苦难会摧毁一个人；但有时候，苦难也能够成就一个人，令她心明眼亮，早早看清人世间的无常和龃龉，不再对华而不实的东西抱有幻想。

也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如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