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的方言,将奶奶称呼为“妈妈”,将妈妈称呼为“妈”。妈妈的婆婆就是奶奶,这种称呼的方法,倒也有其中的道理。我在家一直就是叫我奶奶为“妈妈”。
奶奶已经接近八十岁了,她比爷爷小一岁。爷爷五十八岁那年就去世了,那时候还没有我,所以我对爷爷没有任何记忆,只是见过爷爷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爷爷,面容慈祥,不像是奶奶嘴里那个喜欢喝酒骂人的老头。爷爷走后,奶奶就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多年。
奶奶的娘家就在我们邻村,不到二里地。每逢过年,我跟堂兄都会去探望奶奶的一个堂兄。我跟哥哥喊奶奶的堂兄为“舅爷”,按辈分,应该就是我们的舅姥爷吧。每次去他家,舅姥娘都会拿出瓜子糖块招呼我们两个,倒也热情。中午,我们还会在他们家吃饭,也没啥好吃的,他们做啥我们就吃啥,现在想想倒也温馨。爷爷奶奶的婚姻也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听奶奶说,爷爷喜欢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不招人待见。每次讲到爷爷,奶奶貌似都有点生气,我听的出来,奶奶的语气里掺杂的不仅仅是气,还有对那个早早扔下自己走了的人的怨。
奶奶是个苦命的人。爷爷和奶奶一共养育了六个子女,我父亲在家排行老三。大伯十岁的时候得了流行性脑炎,导致双耳失聪,也未曾娶妻生子。二伯二十岁参军,在部队做到连长后复员回家,又被安排到了地方的一个单位工作。父亲排行老三,下面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叔叔和姑姑们都在家务农,日子过得也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爷爷突发急症,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那年是小姑出嫁的第二年。爷爷刚走,奶奶一个人在家住,感到害怕,便去小姑家住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她就跟我大伯两个人住在了五间老房子里。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我打小跟着奶奶,特别粘奶奶。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拿个马扎坐在奶奶旁边,一边吃零食,一边让奶奶给我讲故事。奶奶的肚子里可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其实那些故事,大都是奶奶一生的经历见闻,或者是她小时候听老人们所讲述的妖魔鬼怪的故事。奶奶的一生,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内战,她小时候看到过日本鬼子,也见过国军。用奶奶的话说,那些个军人都穿着整齐军装,骑着高头大马,头上还带着星柏(一种柏树,装饰在头上,用来迷惑日本鬼子的轰炸机)。现在,随着学识的增长,我知道奶奶所描述的,就是当年的国军。奶奶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当年战火蔓延,平民百姓总是要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有时候,部队会抓壮丁去给他们运物资,奶奶的父亲就领着他们全家,躲到农田里的地瓜窖里。一躲就是好多天,还不让随便出去。躲在地瓜窖里,也没有吃的,也没有玩的,有时候,实在是饿坏了,奶奶就跟她的兄弟姐妹们吃从家里带的酱。那种酱特别咸,以至于把奶奶的嗓子都齁的说不出话来。每每说起这些个苦,奶奶的双眼都略微泛起泪花。其中滋味,哪能是我这个当孙子的,几句话就说得明白呢?
奶奶嫁给爷爷后,也没捞着什么好。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每天的吃饭问题都难以解决,更别说其他物质上的享受了。过年的时候才能吃点白面,平常都是窝窝头棉籽饼玉米面粥。现在人可能觉得吃个窝窝头还挺香的,可那个时候的高粱面窝窝头太粗,往下咽可是会剌嗓子的。加上子女多,爷爷又有些好吃懒做,在生产队挣工分的重担,便落在了奶奶身上。每到年底结账的时候,奶奶挣的工分,在全队里最多,可是,换回来的粮食,还是不够全家吃的。年关尚远,青黄不接,还得去跟生产队借粮。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奶奶好不容易将六个孩子拉扯成人。孩子长大了,本以为自己可以喘口气了,那个让奶奶又爱又恨的老头说走就走,丢下奶奶一个人孤单的生活了二十多年。
奶奶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各种老年疾病常年缠身,每天都得服用一些药物进行治疗。去年夏天,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奶奶被村里调皮的小孩拌了一跤。这一拌,奶奶的身体哪能吃得消,直接就把股骨给摔断了。当时我正好放暑假在家,连忙把奶奶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医生给的建议是更换一个股骨头,并让我们全家快拿主意,医院那边也好给奶奶安排手术。其实,一开始,我二伯并不太情愿给奶奶换股骨,因为花销比较大。手术加上治疗费用,一共需要七万多。可是,医生也说的很明白,老人岁数大了,不更换股骨头的后果就是瘫痪在床。奶奶辛劳一生,老来老去还要在床上度过余生,想想就让人心痛。我一再坚持要给奶奶换股骨,因为这个事,我还跟二伯红了脸。就算最后一家得摊接近两万的费用,也不能让奶奶这把年纪瘫痪在床。值得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奶奶恢复的也不错。现在,奶奶已经能够拄着拐杖出去跟她那些老姐妹们一起聊天了。
自己出来求学也有两年多的光景了,也就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去看看奶奶。每次回家,奶奶都会像往常一样,拿出小零食让我吃,拉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变成个粘人的小屁孩,跟着奶奶后面,让奶奶讲故事。
时间会带走身边的人,也会改变身边的景,但时间永远无法撼动那血浓于水的情。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爱,一股浓浓的暖。在这,也希望天底下的老人能够颐养天年,身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