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锦瑟九十九组织的现代言情故事写文活动。
一、惊鹭
凌晨，H市的一间青年公寓内。
有扇住户的房门被推开又关上，像极那些轻车就熟的姿势。
一个肌肉男的身影离开了公寓。
大门口保安的睡眼沉浸惺忪里，只道平常不是这么早走的……
原来在那住户房间内，虽然亲戚还没来，但今晚千瑜不想做，而扫兴的炮友肌肉男将桌上的几个套风卷残云，闷声离去。
此时黑暗的房间内千瑜的脸被手机的亮光照得像个外星人一样。
为什么自己能在视频通话时，与上演激光枪催婚相声的父母大吵大闹，初心不改：“就问你，大哥结婚幸福了没？”
可当她看到朋友圈里初恋正豪的动态时，思潮暗涌。
那动态只有四个字——“终于离了。”
语焉不详，是指终于离婚吗？无需过问，评论区早被大部队占领。
当然她了解越过山丘，不破不立的他，更可能是在开玩笑，也有可能是感慨，评价，抱怨或者讽刺，到这在他的育儿公众号那真的是画风突变。
好像真没见过他妻子，即使公众号里有提及也像个神秘人。
其实早在过年同学聚会就有些传闻，但那时千瑜并不在意，虽然正豪断了根手指，可以他的人格魅力。
很快，她就知道，旧时闺蜜小丽上线：“哇哇哇，惊天大瓜——粉丝后援群已确认，正豪离婚了。接下来，请说出你的计划（话筒）。”她哭笑不得的回道：“关我屁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任性的气话多说无益，每年去你家你妈都我念叨着有好的要介绍给你呢……”
“那你倒是介绍啊！”
“你还不懂我们大家的心声？要不要进群？”
“不！我！是匹野马！”
“可他不仅是伯乐，还有草原（被迷倒的表情）。”
“我看是你想和小明离了，和他过吧！”
“都几年了你还这么死鸭子啊老瑜，我就是小明……”
“骗谁呢？再说了，是小明又怎样？别在这给我撒狗粮。”
她打算睡觉。
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静谧无声。
在反复确认房间内没有被偷装摄像头后，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里，主打一个隐私安全与自在体验。
可不知为何，她闭上双眼时却看见那草长莺飞的校园画面，耳旁似有川流不息的笑语哭闹，那时虽不安分，虽马不停蹄，可似乎永远有花……
手机响了一下，她已经听不见。
3分钟后，她只能一个劲的跟打过来的领导解释说：“不好意思，领导，我刚睡着，没听见……”
解决完工作任务，已是三点，在这段期间，已经有好几个老同学发来试探性的“贺电”。
她打算睡觉，但在关闭手机前看到朋友圈又有红点，她条件反射的去点，刷到另一个老备胎老刚的动态：“我要大婚！”
底下评论清一色鄙视脸，仿佛这些年的嘲笑早已消失殆尽，而祝福也深藏心底。
反观正豪的“离婚”评论区早已沦陷，热度如日中天，不减当年。
二、缘起
她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点开了视频号，一条被大数据推送的新闻吓了她一跳，大意说的是孤寡老人在某些养老院受虐待致死，为吞他们的遗产……
不想结婚，没钱冻卵，只能当一天剩女上一天班。
她知道大数据的无孔不入，也习惯了它时不时的恐吓，只是她却忽然想起高一开学初在教室里一个可怜的同学被校痞独眼龙围堵霸凌致残的事情……
当时千瑜和小丽就坐在第一排他们面前，吓得如受惊的兔子缩做一团，在场男生或慌或乱或怕，唯有文弱瘦小的正豪义无反顾的上去抓住砸向那同学脑门的铁椅脚，右手手臂也因此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痕。
听到被打同学的惨叫，瞥见整条腿都严重畸形的他，千瑜那种无法克服的严重心理或者生理障碍，让她近乎昏厥过去。
打斗最终终止，校痞受到法律的制裁，因为正豪的父亲就是一名法官。
很难想象，那尖锐如锈刀的椅脚会酿成怎样的惨剧，甚至可能伤及千瑜和小丽等若干女生。
那刻“被英雄救”的情结就种在了千瑜和小丽心中，哪怕千瑜遍体鳞伤午夜梦回仍念念不忘，而小丽却清醒知进退。
在正豪负伤在家期间，QQ 群火爆集结。
正豪不是群主，却代表群名，仿佛人类永远的精神符号，所有话题，所有情绪价值，都围绕他展开。
但正豪唯一的一次发言她记到现在：“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只是欲望深谭的冰山一角，我一定要用锋芒的正义压制潜伏其中的人性甚至兽性，保护自己！保护大家！”
第一眼看到是光！散发自我成长与洞察人性的顶级思想，浪漫才华都靠边站，要知道这可是在火星文盛行，各类“丑”态发源的 QQ 时代。
第二反应是这个男生如果此刻不表白，此生不会再有！下刻都空留遗憾！
第三才是帅与安全感。
感动，倾慕交心，双向奔赴——这动情顺序竟被神奇的反了过来！
而且男女通杀！
所有人都在回复：“谢谢，我们会永远支持你！不管未来如何，我们永远爱你！正义不朽！”
千瑜听着梁静茹的《勇气》，飞速的打出这几个刻骨铭心的字：“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这样一次古今少有的女生示爱，网络告白，竟犹如一个小浪花，淹没在群聊的大海之中。等了好久正豪都没回复她，她只是心焦，忘了尴尬。
好久才看见小明在群里骂骂咧咧：“爷要是当时在教室，还能轮到你出风头？”引发骂战。
多年后，她才无意间从正豪嘴里得知，当时小丽直接向他视频告白，然后小明醋意大发，要找正豪决斗……
三、争渡
“继续我方一辩刚慷慨激昂的陈述，我们祖国的大好山河，不仅在书里，在电视里，更在日新月异里，退一万步讲，这上下五千年，即使百年前，我泱泱华夏虽是未醒雄狮，但自每一代人懂事那一刻便壮丽长存在我们心间。因此，走遍天下在当今时代那是大势所趋，无需多言！”
经过高一一年的沉淀，此刻正豪以二辩的身份站在校园辩论赛的辩论一方阐述“当代青年是走遍天下重要的观点。”
他的声音洪亮雄浑，穿透青春飞扬的舞台，于掌声雷动的同学心间激荡。
对方辩友里一双眼睛瞪得通红的千瑜果断地举起手里“奇袭”的牌子，主持人还没示意介绍她就利刃出鞘，“嗖”的站起，语速惊人道：“我也不想多说，只想问对方二辩，由于我文化水平不高，请先给我解释一下“知行合一”这个成语的意思。”
舞台上下虽然不解，但都鸦雀无声，静看正豪如何对付这一必有后手的“杀招”……
只见正豪面带微笑，不疾不徐道：“《中华字典》在校门口的书店有卖，慢走不送。”
话音刚落同学们哄堂大笑。
千瑜被堵得满脸通红，眼里的热泪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但手里的话筒却握得愈加坚定道：“据我了解，刚过去高一那一年里正大君子几乎退出所有的社团兴趣群，更别说校外交流，甚至与班里的同学往来甚少，整整一年，没人知道你的想法，整整一年，你犹如一个神秘人，是在书里寻高山流水？还是就住在书里了？这就是你所假大空的走遍天下？”
笑声渐止，正豪忽然语塞，局面骤转，千瑜趁胜追击，甚至有一锤定音的睿智：“所以你早已不言自明地论证了我方观点“当代青年是深耕专业重要”的观点！”
就在这时正豪身旁快轮到总结陈词的三辩忽然“噗嗤”一笑道：“请问对方二辩，为什么你对我方二辩的生活那么了解，难道这才是你的专业？”
千瑜这方的三辩也叛变道：“不对不对，他是她的山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校友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内心有一种潜意识：“原来当代青年最重要的是谈恋爱，哪怕单相思……”
那年是 2010 年 ，还没有直播弹幕这一“伟大”发明，各种“语音梗”就这样铺天盖地地渐逝。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提醒对方辩友一句，走出舒适圈，你如果想看，你就尽自己所能去看，当你错过了那个年纪，感受是不一样，也再也回不来了……”
千瑜并没有干脆利落的收刀入鞘，虽然她的这句话已暗含各种哲理，务实与深情期待，但还是淹没在台上下起哄的声浪中：“在一起！在一起！”
四、如梦
那场精彩的爱情辩论还在千瑜的梦里翻来覆去。
而梦境一转，惨败月光下的血腥一幕幕又再次将她惊醒，甜蜜的交锋哪怕木石前盟，也终究石沉大海。
这12 年里，她前 7 年遵循科学规律，服下安眠药睡下又被败给自然规律，梦到辩论赛继而又被惊醒，后 5 年断断续续，好很多……
拥抱狂吻陷落，都市诱惑生理，她把自己的肉体交付给了陌生的皮囊，什么陌陌，探探，方便过高二追到正豪的手段，就像一池秋水，比大海泛滥点。
高一的往事告一段落，经过一个暑假，她转为线下作战，开始将围在正豪身边的谈笑鸿儒，过江之卿，乃至三教九流都加了 QQ，结果评论区走廊处，往往都是千瑜和他们打成一片，而正豪依旧客气，不冷不热。
直到那个少年老刚误会了她的意思，跟她告白，她直接拒绝，并道出她的本意。
老刚原以为千瑜是需要一个 NPC 来报复正豪，而时无英雄，自己也行。
被这一心路反转忽然继续脑补自己的价值：“我知道他的软肋，我可以帮你！”
正豪怎么可能有软肋？
一个老刚欺负柔弱女生千瑜被正豪解救的爆炸性新闻在校园内迅速传开……
不久，正豪和千瑜就在一起了，真相成谜，但同学们都不再怀疑正豪的性取向了。
在满载星河的学海涯边，落英缤纷的木棉树下，风吹过一本本课外的书。
千瑜单刀直入又早已酝酿已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正豪一愣，缓缓回道：“我们还是学生。”
千瑜习惯了他的假正经，又试探地问：“那我们大学毕业后就结婚好吗？”
“我在想中午和你一起吃啥好？是楠饭还是煮粉？”
“没胃口。”
“哎，我这人呆板得紧，不会说什么情话。”
“哼，你哪里是不会说，你只是不想承诺。”
“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吗？”
“一屋几娃，三餐四季，安暖相伴……”
“听说校门口那家川菜馆不错，要不咱们中午去尝尝？”
“分手！我要找流氓刚过去！”
“那流氓，我见一次打一次！”
千瑜突然被为她而“流氓”的正豪逗乐，埋头继续读《小时代》，对正豪手里的《杂的文》翻了个白眼。
吹不完的春风把木棉树上的第几颗木棉壳吹落，像是包裹着谁谁谁的整个青春，无数的木棉絮随风飘舞，在青青草地之上，在火红枝头之下，被阳光的滤镜洗练得比宫崎骏漫画还梦幻。
就像正豪不经意的总结：“醒掌天下书，醉卧美人膝。”
千瑜嫣然一笑。
良久，千瑜见校道上不远处的几个杀马特“情敌们”正被风吹来，急忙起身道：“你对付她们去吧！”
正豪也跃起，收拾好书本，戴上耳机，像个坐怀不乱的唐僧迎接各路妖精的试探，暧昧，勾引。
每每这时，千瑜总是给她们一点空间，因为自己也曾大哭大闹过，但“情敌们”可谓备胎专业户，无论学校里的哪个风云人物都备受她们关注“蹂躏”。
“看起来放荡不羁，其实没有心理疾病。”
但这次，那几个小妞竟在草地上堆出了一朵盛大木棉花心，然后拍照打卡，并把正豪“捕捉”进镜头，有的甚至搔首弄姿，但也很有街舞范，不再像昔日那般无聊。
原来这都拜正豪诚心“布道”所致：“先不说找自己，先找自己的兴趣。”
千瑜这边走出花园小径的分叉路口，听见小明和小丽合唱情歌的“福音”从多媒体室里传来，而老刚不识趣，正用 rap 给他们伴奏，想必又是刚在哪里被丑拒完来寻安慰的……
五、小结
千瑜越来越地怀念从前日子，哪怕那时也只是在迷茫现在。
校道上两人的影子被落日余晖来回拉扯，又重叠，设若在晚上，拥抱狂吻陷落。
在一次次刺激的交流后，千瑜嘲笑完“棒打鸳鸯”的老师，又回归没有安全感的本质问正豪：“以后，我们两个人，是会成为全民偶像？江湖侠侣？还是老夫老妻？”
“想想晚饭吃啥吧。”
“山中野人吗你？”
“听听歌吧，我最近在听《梁祝》。”
“《梁祝》美是美，可是……”
“傻瓜，《简单爱》我也听的，《枫》也行，但周董演了个备胎，哈哈。梁祝虽然凄美，但我想永恒的是他们的情！”
“呦呦呦，在我的调教下，现在情圣进步挺大的哦。”
“情话，只说予你一人听。”
“不够准确！”
“什么？”
那时学校班级社团经常有组织活动，爬山观海等，千瑜听到后向往得不行，满心以为能和正豪有一些难忘的浪漫之旅，哪知正豪还是那副死样，说他是山，那可是巍然不动，说他是海，估计还在冰川时代。
高三时，被备考折磨疯的千瑜看着正豪的眼眸，忽然觉得他一点也不浪漫，她竟然完全败北的说出：“我想要劈腿……”
“噗！”正豪疲倦的双眼顿时来光，轻轻假打了她一巴掌，“结婚！马上结婚！把你埋进坟墓里。”
这三年，虽然其他同学也把被打到有腿疾的同学照顾周到，可千瑜小时候那层心理阴影一直都在，正豪帮助他的时候是她唯一缺席的遗憾，她心里知道这是另一片心灵净土，道德准则，只是她还需要时间。
六、大海
“说句最大的道理，赶紧结婚！其他都是狗屁！”
这是中年小明发给中年千瑜的一句话，因为最近他老婆小丽老是跟千瑜聊微信到深夜，然后一躺睡得跟猪一样，都是自己去照看三个孩子的睡眠情况，是否打鼻鼾，是否哭闹等等，说她她要么不耐烦，要么冷战暴力。
她们倒是嗨了，自己失眠了。
所聊内容，无非同学眷侣八卦事，有在当初军训时就琴心相许的，有在中途携手校道的，有在毕业后才修成正果的，有分分合合也有暗恋单纯的……
当年的那群杀马特少女，也大多早为人妇，千瑜加了小丽推给的微信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相夫教子，母慈子孝或者鱼竞童嬉的朋友圈，偶有抱怨烦恼，那也是全身心扑在家庭孩子上。
她也曾在 QQ 空间相册看过她们在堆木棉花的照片。
良久，千瑜回道：“我还以为是你在用小丽的微信跟我聊的呢，哪个是你？”
“呵，我是谁重要吗？”
是的，或许并不重要，就像她们八卦的那些校园往事，什么情歌王子，主持达人，文学才子，街舞高人……统统像一条条明亮而不失欢快的小溪，载着她们的艘艘铁锁连环船，绕过校园象牙塔，在社会建设的大潮流下，向往大海，灌溉大海，最后又有谁能真正成为大海？
千瑜来气的秒回：“所以你只能一辈子在小城镇里当保安！小丽真是有苦说不出！”
“哇靠，小丽怎么想你比我还清楚？道德绑架我撒，那你呢？真以为自己是高质量剩女？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正豪早就飞龙在天了！你个拦路虎！绊脚石！晦气！”
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往事，又在千瑜不知脑子里的哪个位置悄然涌起，这么多年，她有段时间只开着为数不多几个人的朋友圈，就是为了避开那些容易让她受刺激的言语和回忆。
尽管，小明那边马上撤回了那句话。
但所有触目惊心的往事像那几个灰色微小的字体，消失而又抹不去。
当晚，小丽只简单的和她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仿佛只在讲一个道理：万般皆自渡。
却说在高一初明确一生所爱的小明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与正豪决斗。
决斗前武术协会，双截棍社，街舞社团各路人马明面暗中保护正豪，像是一个无形却道义的江湖。
小明心思缜密，假冒千瑜的笔迹，悄无声息地将对她开始有好感的正豪单独骗至学校后山，来一场属于男人之间的较量。
谁知二人没揍彼此几下，一群校外的街头混混突然冒出把他们围住，手里竟带着铁指甩棍，都是为坐牢的校痞寻仇的。
“先把他们打趴了再跟你算账！”小明大喊道。
躲在暗处拍摄的对正豪出风头的不满者放出消息，及时赶到，反救下正豪。
经此一役，二人冰释前嫌，做了一辈子的兄弟，这也间接导致千瑜追了正豪一年他才同意，锋芒的正义，即时再有道理依据，有时却比恐怖分子还危险。
直到高一那场辩论难忘，高二初的又施援手动情，正豪和千瑜才走到一起。
就在正豪以为踏出考场的那一刻可以开始拜师父亲研读法律时，一条来自千瑜的 QQ，却彻底改变了他和她的命运。
七、断指
高考结束那晚，飘飞的疲倦纸张再度兴奋，翩翩起舞在宿舍教学楼前那再度自由的风中，像是另一场别开生面的木棉花雨，伴着学子们的欢呼与尖叫。
正豪却回了父母电话，拒绝同学的 KTV 欢聚告别宴，快步出了校门，往学校旁的一家溜冰场走去。
只因千瑜自考试结束后就只给正豪发了一条 QQ:"考试顺利吗？我在溜冰场等你，再一起去你家。"之后无论正豪如何询问，都再没回应。
这两年家里人对于他和千瑜的恋情是开放接纳的，但父亲总不免三令五申一些未成年人与婚姻法的法律常识。
至于千瑜那边，中产阶级的城镇家庭，父母也相对开明，除了大哥唠叨几句。
溜冰场关门了，四周的建筑物一片死寂，像吞着数口大小不一的黑暗，正豪拨不通千瑜电话，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反倒前进了几步，边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朝黑暗迈去。
他一共喊了三遍“千瑜”，第一遍气冲斗牛，第二遍隐忧势衰，第三遍喑哑绝望。
突然，聚光灯猛然将正豪照得只能用双手挡住双眼，各种摩托机车的轰鸣几乎在瞬间从黑暗里冒出，将他重重包围。
轮胎在地上打着旋，卷起水泥地上的灰尘。
但正豪却毫没乱阵脚，只微微抬头观察情况。
毕竟这三年《左传》他也不是白朗诵的，现在谁都懂点兵法，自己一旦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表现方式，对方一定按耐不住出现。
“独眼龙，你这混蛋，千瑜在哪？”正豪临危不乱地喝道，像慑出长枪，洗练月光。
摩托车灯熄灭了大半，车手们像被乱了军心，不知该如何继续动作。“果然是双眼龙，我承认你确实是有脑子有胆识，但谁叫你还想有追求，那就是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废人！”独眼龙的声音多了些许嘶哑，但辨识度极高。
没想到正豪只稍微立定了一下，还能不乱，脑子在飞快的旋转着。
前阵子有人提醒正豪说独眼龙狱中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可以因功减刑提前出狱。正豪当时忙着备战高考，并没太在意。
此刻他又生一计道：“独眼龙你又要被抓了，来之前我已经报警了。”独眼龙目眦尽裂，眼前这家伙还是人吗？双眼龙？陨落世间来对付他们的神？
“哼，抓吧，不过在被抓之前，你的妞就只能香消玉殒了。”独眼龙知道王牌在他手里，只要自己不被他的话扰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最后鱼死网破。但车手们早已被动了“军心”，四处张望，只想静观其变或溜之大吉了。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在监狱里“卧薪尝胆”了三年的独眼龙竟又有些慌了，但很快，他冷静下来，慢慢后退，飞速转身，往一个黑铁皮屋里跑去。
正豪也想赶紧跟上，再不主动出击就没机会了，但车手们有些还是年轻小混混愣头青，混乱间习惯性反应的用棍棒阻拦正豪，“蹦”的一声，快速跑动难以防备的正豪被打晕了。
当他被冷水浇醒时，只隐约听见独眼龙狰狞的笑声，急忙移动身体，并暗中扭动脖子观察环境。
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四仰八叉的固定，而千瑜则被绳子绑着躺在离他不远处的时候，他又开始分析了，首先可以确定他们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醒啦！”独眼龙拎着锋刃极冷的刀面缓步走近正豪，迫不及待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你这女人？还是要这手指？”
正豪毫不犹豫地答道：“别伤害她！”
“真男人！只可惜注定不能为我所用。”独眼龙跟为数不多的几个手下使了个眼神，一个正在拨通免提电话的手机被送到他面前。
此时千瑜也醒转过来，不由得尖叫道：“你们干嘛？快放开他！”
独眼龙笑得更变态道：“醒的真是时候！”正豪其实已经想到策略了，攻心为上，但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好像心力交瘁的声音让他一揪，父亲做事追求完美，连夜工作之类心脏有些毛病，要持续吃药，可受不得刺激……正豪的脑子瞬间短路了。
“正大法官讲解一下，砍断你儿子一根手指头需要判多少年刑？”
正豪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右手尾指一阵钻心的痛，伴着千瑜绝望到要命的惨叫，他晕死了过去。
八、病变
正豪断指两个月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已被他不停抹泪的母亲藏好，可再拿出来时他仍怒不可遏地挥舞着健全的左手要去撕它……
“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吧？”母亲知道正豪自尊要强，自己已经心如刀割，但也尝试着安慰他。
千瑜呢？去哪了？”无论母亲怎样扯谎，正豪已经不再相信她的话，他整天在等电话，但仍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脆弱，他已经到了刚说完就狂躁的地步，然后一个人坐在墙角悲愤的哭，右手那缠着的绷带微微颤抖着。
独眼逃跑，父亲心脏病突发死亡，他都只能接受，可千瑜人间蒸发了吗？
抑郁成疾的他发了难得的一句 QQ 心情：“再也没有木棉花了，而是一片枯萎的落叶，想回到大地的怀抱，归山海，重生……”
小明和老刚看了马上赶来，徘徊在屋外的母亲才发现正豪已长睡不醒，因为吞了太多安眠药，只有一颗求速死的心。
救活之后医生诊断了，需要住院让心理医生干预治疗身心创伤。
可听了母亲的描述全国最顶尖的医生都皱眉了，同时失去三样宝贵的东西，别说现在这个社会失去一样了，失去半样都大把人跳楼。
怕他再次轻生，他被绑在病床上，清醒时没日没夜地说着胡话和脏话，一开始只能输流食，护士姐姐给他喂完药后也叹息落泪。
迷糊间他似乎能听到墙的另一边，有人在唱歌，各种年少的，成熟的，悲伤的，寂寞的，冬天也好，夏天也好，像在疗愈他。
而每到饭点，总会有各种伟岸的人物介绍通过广播传到他耳中，他知道他们不止是走遍山海的人，而是胸藏山海的人……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他的意识感知渐渐恢复，只觉得护士很亲切，突然开口道：“姐姐好，有没有杂志或者书啥的，随便找本给我看看，报纸也行。”
已经有多日他都像个哑巴一样，忽然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把护士吓了一跳，但听起来逻辑语气清醒，忙慌乱间找了本《小时代》塞给他，凝视着他清澈的眼神。
他又百感交集了，他想起了千瑜和他辩论大城市繁华好还是小城镇知足强的话语。
他十分沮丧的想，她对残疾人有心理阴影的旧疾好了没？可能去大城市上大学了吧……她的 QQ 也没有在线，手机也打不通，而我又再没力气去找她了。我累了，我只想窝回小城镇里。
他这才想到母亲，忽而想到独眼龙被抓到没？别还来伤害最亲的人。
一下子干劲就来了，又开口道：“护士姐姐，有没有饭吃？我饿了。”
护士看他忽喜忽愁的，自己也跟着担忧，正考虑要不要叫医生，被忽然来这一句瞬间有了工作的动力，马上准备。
三天后，他做了各种检查后正常，已经能和医生冷静的交流，稳如泰山，心如止水，就等家属来签名带他回去。
他背上行囊，望向一大片夕阳洒落的住院院落，秋风起，门口的枫树叶飘落心田，将一条归家之路点缀得犹如铺上红毯。
“红叶落题秋，所爱藏山海。心中有伊人，木棉尽自由。”
刚想出这首诗就看到有个身影朝他挥拳而来，自己身体还很虚弱，又被打翻在地。
“你这臭小子，敢调戏我妹妹！还让她旧病复发！”
这是千瑜的大哥千岛的声音，他的心猛一惊，朝四周观望，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的心又一动。
“千瑜！千瑜！”他的喉咙近乎嘶哑，在一个亲戚的搀扶下还想追赶千瑜的身影。
可千瑜真的头也不回，和她哥哥消失在了红叶路的尽头。
九、红叶
原来千瑜也住进了病院，因为看到正豪断指，心里的童年阴影也被放大失控。
他们，其实只隔着两堵墙，听着同一片梦想与力量。
正豪听亲戚小心翼翼的讲述着，正豪没有回应，转而问家里的情况——家里为了供他住院，积蓄已花光殆尽，入不敷出。
家里空荡荡的客厅母亲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的做手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稀松平常道：“回来啦，情况医生都在电话头里跟我说了。”又继续干她的手工。
他也很自然的点点头，将胸中的诗换成：“红叶落题秋，所爱藏山海。慈母手中线，愚子弃木棉。”便帮母亲做起手工，那残了的右手并不影响，母子二人好像感到了最初的温暖。
他们讨论着，却似乎对已逝去的人事物早已释怀，一秒都不错过，只立即投入到手工劳动中。
闲暇时他不用手机，只读书，而读的书，也变成了生活类的书籍或者小说。
偶尔小明和老刚会来看他，却从不聊校园旧人，只说一些做饭的知识，以及介绍小镇上的一些手工活，仅此而已。
很快四年匆匆而过，母亲因为那阵子悲伤过度，而又在初愈的正豪面前假装坚强，身体肝气郁结，一日不如一日。
为了让母亲放心，他重新注册了微信，相了个亲，草草把婚结了。
到了 2017 年母亲在他孩子的哭闹声中撒手人寰，他悲伤之余刷着公众号，发现很多育儿号很肤浅，只为博流量，当下把多年前见过的《周国平文集：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买来，胸口的海洋开始澎湃。
到了疫情前后正豪关于记录教育下一代的感悟在各大平台引发热门讨论，但他与妻子却因为生活理念不合，分居了。
千瑜在历经大学毕业，实习工作，自己也谈了几段恋爱之后，收到了正豪的好友添加。
心理医生说过：“真正的放下是面对。”
她竟没有犹豫，连想都没想就通过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和正豪的聊天简单客气，直到看到他的育儿公众号，她就再没回复正豪，就在那搁着，她倒想看看，正豪想干嘛？
疫情一过，社会好像又进入正轨，各个领域虽然方向不同，但韭菜的求存焦虑以及朋友圈的独行追求日益将这世界网络化。
千瑜翻看正豪的朋友圈，又是一惊，原来在他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带他走遍山海了，那泛黄的照片，却也培养着一颗自由而坚定的心。
直到开头正豪的那句“终于离了。”又让千瑜陷入无止境的噩梦与找寻。
直面了，可伤疤是真实存在的。
10 月初，老刚婚礼上，小明和小丽忽然闹起离婚，关于陪伴相处和柴米油盐上，但这不是重点。
而是独眼以小偷的身份被抓了，老刚和伴郎们脱下礼服，当场将他往死里打。
千瑜依旧是缩在墙角的那个弱女子，但她这次没有晕，也亲眼看见，出手拦住众人救独眼的竟是正豪！
她好像真的悟了，无论正豪变成什么样，他就是他。
她不顾一切狂奔上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给他也给她自己，给他的余生也给曾经的青春，眼角溢出了感动，甚至无关爱情。
有些人不需阶段性总结，都让人有种不管明日何方，此生足矣的安全。
红叶强题秋，所爱是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