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吕小姐要离开北京,我们当时聚在欧美汇的云海肴。
有初中同学来北京,约了同在北京的好朋友一起吃饭,一共4个人。我下班晚,风尘仆仆赶到,刚坐定在吕小姐身边,她转头跟我说:「我要离开北京了。」
「啊?」我正在脱大衣,手不自觉停下来。
她开始细细解释。
她老公有机会工作调度回老家,那个我们共同的家乡,离北京最近的省会城市。她也就跟着一起回去了。
「真好呀。」我木然地感叹,心里好像没什么波澜,又好像很澎湃。
那顿饭继续进行,黑三剁拌米饭还是很好吃,鸡丝凉米线要拌好以后各自装在小碗里,汽锅鸡的鸡汤要趁热喝,里面的鸡肉没什么味道了……
那顿饭似乎印象很深,但那些菜都恍惚间黯淡了色彩。只剩下一件事:吕小姐要离开北京了。
身边的朋友常说不想干了想回家了,她是第一个真的离开的。
【一】
吕小姐来北京的时候,我还在读研二,刚刚结束一家外资公关公司的实习。有朋友推荐她,来一家创业公司做运营。
我从住的地方跨越1/4个北京城,到北五环去找她。陪她一起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小隔间安顿。
一间很小的隔间,有个大窗户,里面就有一张床。房子里一共5、6个屋子,共用的洗手间在她屋子旁边。
那间屋子月租金1100块,她给了我一把钥匙让我随时来找她玩。
半个月之后的周末,她让我下班就去家里等她,告诉我把鞋放外面再进屋,吃的喝的都随便拿。
我进到屋子里时,实在很震惊。一间刚租下来时很土的屋子,被她收拾得变了一副样子。
地上被擦的一尘不染,光脚踩上去别提多舒服;一块地毯放在床边,可以直接坐上面玩电脑;靠窗的地方是用塑料盒子组装成的小柜子,每一个小盒子里都放着不同的东西,有好几个里面装满了吃的;旁边一个大衣架用厚实的布料罩起来,里面全是她积累下来的高级衣裳;房间里最后一点空地,她居然放了个小冰箱,打开以后是各种不同的冰镇饮料。
神奇的吕小姐,她大概觉得很平常吧,而我,即使到现在几年之后写这篇文章之时,也依然很佩服她当时化腐朽为神奇、把困苦的日子过得有条理的能力。
【二】
后来我搬到了北三环边上住,离她那儿大概打车30分钟的路程。
她工作上遇到问题,需要我帮助,下班会来找我,有时会让我去找她。
那会我们都单身,什么时间都方便,没听说过「走不开」。
有一天晚上九点多,吕小姐说想吃烧烤,想让我去陪她吃。我背上电脑就出发了,花了一笔巨款打车,到她面前时,烧烤刚好摆上了桌。
面对一桌肉串和烤茄子,吕小姐说: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好,在我需要的时候你就会赶过来。
时隔这么久,我常常会回想起那顿烧烤,那天的肉串和豆皮,初夏夜晚的微风吹过,烧烤入口的时候微微有点冷掉了。
心里没有一点着急,没有任何一件事等着我去办,每一口肉都值得细细品味和咀嚼,可以在烧烤摊上做上一整晚。
那个时候出发真的很容易,没那么多刚需,在哪儿住似乎也无所谓。身边的家当就是一个钱包、一台电脑、一个手机,分分钟可以说走就走,每天都是girl's night。
现在想要一起过夜,要先安顿好各自老公,要带上卸妆水、洗面奶,换洗衣服,拿上用的惯的梳子、吹风机,还要带上SK-2神仙水,雅诗兰黛小棕瓶,makeupforever的粉底液和阿玛尼的口红……
【三】
我对吕小姐好的表示,是尽力帮她解决困难,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对我好的方式是,调动一切资源想办法帮我找兼职。
读研三年,我有两年半的时间都跑来北京实习。
没什么钱,实习期间的工资最多也就一天100块。要负担三餐、房租,还有往来的路费。
住过二外旁边半地下的群租房,住过十里堡在一片工地旁搭建的私人小旅馆,也住过传媒大学西街旁边的客厅小隔断,北三环西路旁边高档小区里的客厅隔断,隔壁屋子里的酒店妹每天带不同的男人回家。
经历过3个没空调的夏天。
吕小姐知道我想挣钱,就帮我找兼职。介绍我去运营他们公司的微信公众号,把我夸的天花乱坠。
我当时在国内顶级的时尚杂志实习,没有钱买电脑,手上用了7年的电脑有3、4个字母的按键都失效了。也没什么钱换手机,用了个金立手机聊几句微信内存就满了。
实习工作超过12个小时,我自己还找了一份每天发帖1个小时的兼职,吕小姐帮我找的兼职我每天用3-4个小时完成。
那一年盛夏,6月到9月底,我每天凌晨4点睡,每个月能挣到7千块的实习+兼职工资。
代价是我根本没办法认真完成吕小姐给我介绍的兼职,出于应付的心态只想把钱挣到手。
她帮我吹出去的牛,一直都没办法好好圆回来。
【四】
闺蜜在一起,说的最多的肯定还是感情。
自己心里的似是而非、胡思乱想,跟别人不能说,总可以和彼此聊一聊。
在我们一起吃过的广西汤粉店、砂锅米线店,火锅店、烤肉店,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氤氲着,我们也常常聊到泪目。
吕小姐来北京之前谈过一次恋爱,初恋,就到了谈婚论嫁那种。那是在离她第一次考研还有10天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她,想看她复习的怎么样。她那边熙熙攘攘,在电话另一端对我喊:我前天恋爱了!是我大学同学!现在要去见家长!特别好,现在像长在他身上一样。
我的内心只剩下一串标点符号。
认识这么多年,对吕小姐的很多出乎意料的行径,我内心都没有话,只有一串标点符号了。
不是省略号,大概是问号和感叹号夹杂着那种。
她第一次考研结束,我们几个好朋友在老家约见面,她带男朋友来参加。
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配黑色紧身裤,穿了一双高防水台的黑色高跟鞋。
她告诉我们,家里已经同意了两个人的婚事,她要和男生一起去她们大学所在的南方城市,结婚安家。
我永远都记得在聚会结束之后,吕小姐依偎在那个男人身旁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让自己后悔,喜欢哪个男生就去表白,想做什么就赶紧去做!
以及她说的:我要奔向我美好幸福的新生活了!
如果可以控制故事的进程,我大概会让关于吕小姐的故事,就停在那个瞬间。
那是我记忆中,她最美好,最奔放的瞬间。后来若干次跟她探讨到人生状态,我都表达过,最希望她找到当年的那种状态。
【五】
显然,后来吕小姐没有和那个男生结婚,他们吵架、分手,她从那个南方小城独自回来。
很难说她疗伤了多久,那确实是个缓慢的过程。
有一次我们几个闺蜜在北京聚会。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吕小姐和另外一个情感不顺的姑娘抱头痛哭,喝了一瓶二锅头,吐到昏天黑地。
又断断续续过了一年,有一天吕小姐找我去过周末。
她租了一个两居室的主卧,房间大到我俩可以在里面打羽毛球。
我坐在床上,她坐在床旁边的地铺上和我聊天。她说家里给她介绍了个男生让她去相亲,他们互加了微信,看了照片以后,她十分不想去。
她拿照片给我看,是一个高高的男生背着很重的红色登山包。
「很好呀。」我发自肺腑的建议她,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哪怕就当蹭顿饭呢!」
「那你和我一起去吃饭吧?我怕尴尬。」
「行。」我咬咬牙。我也就当蹭顿饭好了。
她们约在欧美汇的赵香兰南洋火锅店。来的男生白白净净的,比照片上好看1万倍。我开心的给吕小姐递了个眼神,总算是不虚此行。
日常泼辣无比的吕小姐,那天表现的异常文静、端庄,那时我已经脱离了传统媒体,进入了顶尖的互联网公司做运营。
男生说他是做项目经理的,我只好挺身而出和那个男生尬聊撑过整顿饭。不太记得都聊了啥,只记得气氛好像还不错。
几天之后吕小姐告诉我,她脱单了,和那个男生在一起。
【六】
事情发展的,依然比我想象中快。
本以为经历了之前的种种,吕小姐会控制好节奏。
然而吕小姐就是吕小姐。他们很快决定结婚,见了双方父母,确定了婚事,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婚礼等等。
虽然在这期间,吕小姐在微信上跟我聊过无数次如何「悔婚」这件事,即使是结婚之后,也聊过无数次「离婚」的话题。
我相信在现实中,吕小姐和她老公,对分手这类的话题也早已经稀松平常。
然而他们的婚姻依然肉眼可见的,向着更幸福的地方去。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也不知道经历了多久,吕小姐跟我这样总结:我这个人就是体验派,我尝试了悔婚,失败了;尝试了离婚,离不成。现在我决定,要体验一下好好生活。
那一刻,我坐在互联网公司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前面,有了一点流泪的冲动。为吕小姐,也为吕小姐的老公,守得云开见月明。
【七】
吕小姐结婚以后,住的地方离我公司只有5分钟路程。
偌大的北京城,什么时候聚会都要坐一个小时地铁吧。我俩不是事先约好的,她找好房子发给我定位,我发现和我就在一条街上。
去年夏天,我得了严重的过敏性鼻炎。周末早上,当时男朋友陪我去医院看病,回来时正好碰上吕小姐夫妇出去下馆子。
当时熙熙攘攘的市场上,我们一边骑车子交错,一边打招呼,就好像少年时在老家,街坊邻居在遛弯时遇到了彼此。
不知道是前世修了多少缘分,今生能在北京住到了一条街上?
北京这个繁忙的大都市,因为她们两口子的存在,让我心里多了一分温暖。
【八】
我对吕小姐,更多的是只要她开心怎样都好的老母亲心态;
吕小姐对我,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严父态度。
当初我在时尚圈累到脱相,要离职的时候,领导打电话告诉我随时都可以回去。
我转述给吕小姐的时候,吕小姐惊讶于我没有提出转正的条件而痛骂我「蠢」。
后来我进了这家当时还没什么名气的互联网公司做小运营,吕小姐听说我在这个岗位上根本不写稿子,也挣不到什么钱的时候, 更是咬牙切齿问我:你怎么能甘心呢?
在北京的这些年月里,我常常聆听她对我的教诲,告诉我身边谁谁挣了多少钱,谁谁没什么水平挣到多少钱…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在我心里都不如你,但都比你的工作好、挣得比你多。
我确实无言以对。
幸运的是后来公司发展太好,虽然我的表现依然不及吕小姐的心理要求,但我总算渡过了最初的蛰伏期,开始有了收获。
吕小姐,终于有了一丝满意了。对我说:棒!
【九】
如今的我,也已经成家。和老公一起住在一个小房子里,我学着当年吕小姐的模样一点点打扫房间。地板上总是有灰,我觉得怎么也不可能像当年她的房间那么干净、一尘不染。
今天的吕小姐,在昨天一早已经启程离开北京。他们搬走了全部家当,临走问我要不要架子、垫子等等,我都没要,最后给我留下两罐自采的蜂蜜,放在他家冰箱里。
我渐渐过上了我想象中的生活,房间里阳光很足,有个大床,有个扶手沙发,坐在上面打字非常舒服。
北京初夏的暖阳,照进房间让人温暖又舒服。我现在蜷缩在沙发上摇呀摇,脑子里晃过这些年和吕小姐有关的日子。
这些日子连不成段,都是一张、一张的照片,在脑海里翻过。
有我们在她家大床上笑到打滚、笑出眼泪;有我们在楼下的烧烤店吃串到深夜;有我在她家地上工作到几乎天明;有她结婚时我做伴娘,陪她经历一切。
相关的回忆太多,能记录下来的太少。
时光和岁月都在悄然而过,我们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陪伴了彼此,也先后步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那些温暖的记忆、深夜的谈话,可以陪伴我们走过人生的每一步,一直留在我们心里。
2015年3月7日-2019年4月20日,在北京,这些都是和吕小姐有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