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死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人们都叫他小木匠。可能以前是单位里的木匠。人们喜欢叫外号,结果真名被忽略。
他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据说,他有哥哥姐姐,不是同一个母亲,是一个父亲。他父亲在他哥哥姐姐去世之后,到了他这里,于是小木匠的媳妇有了埋怨,说:“老不死的,方人,将哥哥姐姐方死,又来方你,让他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小木匠下岗之后一直卖菜为生。疫情期间也没停。他媳妇也只有卖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命。
小木匠不说话,抽烟,喝酒,不怎么说话。
每天都能看到他骑着三轮车进出大院,车上有时候装满了菜,有时候空空如也。
他生了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年成家生子。孙子三岁。就是不喜欢他。他要抱抱孙子,孙子不让,说:“你要死!”
他笑了笑,这很难得,但是不说话。不让抱就不抱,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是自己的孙子,何必计较。
院子里的人不喜欢他。因为他卖菜斤斤计较,一分钱都不肯让,不过,他卖的菜不短斤少两,分量足,就是不还价,不让步。院子里的人还是恨他不懂事,不给面子,于是很多左邻右舍出去买菜就是不买他的,哪怕吃亏上当也闷不做声,不买就是不买。
他有一段时间总是坐在汉江边抽烟,他媳妇发现有点异常,以前总是累得不行,洗洗脚就睡,现在却横竖睡不着,难道阎王在请他去喝茶?他媳妇最近也不敢发脾气,总觉得眼皮跳,有事,可不想那么多,照样早出晚归卖菜。
中午的时候,他媳妇打电话给他,问,咋还不送菜来?
没人接电话,后来是孙子接了,三岁的孙子问:“谁?”
他媳妇心头一紧,问:”是宝宝?你爷爷呢?“
孙子到处找,发现了小木匠在床底下,孙子说:”嘘——奶奶,别吵,爷爷在睡觉。“
他媳妇顿觉不好,坏了坏了,连忙问:”在哪里睡觉?快喊爷爷,我要和他说话。“
小家伙说:”爷爷在地下睡觉,我拉不动他。“
小木匠的媳妇一听,手脚都软了,因为她很清楚,小木匠从来不睡地下,自从结婚以后,都是睡床上,小木匠有洁癖。
她挂了电话,立马往家里赶。
正上楼,发现她媳妇下来,脸白得像纸,”妈,爸死了。“她说完,小木匠的媳妇就瘫软在楼梯口。
后来报警,警察和医生护士,疫情防控指挥部的都来,发现小木匠脖子上缠着跳绳,这跳绳是外甥女参加中考体育用的跳绳,小木匠将绳子一头固定在床脚,另一头缠绕在脖子上,是死结,越挣扎越紧的那种。经过勘查检验,结论是:自杀。
小木匠就这样走了,她哭得呼天抢地的,及幢楼房的人都出来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议论纷纷。有的说,小木匠天天不睡觉,累死了。有的说,小木匠总是想跳河。有的说,小木匠受不了媳妇的埋怨,死求了算求了。有的说,哎——苦命人,刚买了房子,就这样走了。有的说,小木匠在家里没地位,老婆娃子媳妇姑娘都瞧不起他,连孙娃子都不让他抱,他觉得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
小木匠的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九十多岁了,天天捡破烂,顺便到各商铺要点钱,拿回来的钱,给儿子孙子就是不给媳妇,据说一天也能要个一两百,加上捡破烂卖点钱,自己吃住都不操心,钱都给他儿子孙子。他这样做,就是看看他仅存的儿子。
小木匠死后,搭了灵棚,老爷子回来,被人拦住,不让他从老路走,担心他发现了受不了,他耳朵不好使,别人说啥他听不到,就听指挥,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儿子已经不在人世。
疫情期间,丧事从俭,唱歌的放音乐的都不敢大声,时间不长,不到晚上九点就结束。
小木匠的舅官,就是孩子的舅舅有点水平,写了悼词,念了有半小时。儿子也念了他舅舅写的悼词,都是满纸心酸,后悔不已的话,希望在天堂等等这些话。
大家在听,在看,在叹息,也在悲叹自己的命运。这个大院从来没有自杀的,这是第一个。
小木匠去世,他的弟弟妹妹一个都没来。
这是关于小木匠的事,记下点内容,供读者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