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檀
有时候,我会很怀疑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种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感知和自己的躯体已经脱节了,我开始怀念那种相信世界的感觉,只是有点想不起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人们的脚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对我来说,在我的世界中,人就只有脚。我每天看到的,都是形形色色的脚,漂亮的脚,丑陋的脚,完整的脚,残缺的脚……在看多了之后,你会发现,其实人的脚跟人的脸一样,都是有表情的,而且和人的脸不一样的是,人的脚是要装扮的。其实也不是我自吹自擂,但我还是自持有些本事的,我可以看穿脚的表情。有的人穿着漂亮的鞋子,打着漂亮的牌子,咋一看好像很让人艳羡,其实我知道,脚正是一副扭曲的表情,他们根本就不想被这么漂亮的鞋子包着,于是使劲地挣扎,像是要挣脱包皮束缚的阴经。看见前面的粉色带荧光的高跟鞋了没?被架空的感觉一定很难受,我都听见那双脚在哭了,我知道你听不见,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我听得见。看着这一双双奇形怪状的脚不断从这里走到那里,从不知道从哪里来,到不知道到哪里去,我倒是有些鄙夷的,因为我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是值得我骄傲的。有时候我会想,人们可能只顾着走,倒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走了。
我看见那些光鲜亮丽的人永远都看不到的东西,因为我的眼睛长在人们脚的高度上。我看见墙角开着的矮黄花,看见它在嘈杂的马路边低头凝视自己的世界。我看见从排水沟里汩汩流出的被人丢弃和厌恶的脏水,它携带着人类身上的罪孽和污垢,溢出流淌在马路上,又把这份罪恶还给了它原本的主人——溅湿人的脚,挥发被人吸入肺中。我看见压花的橡胶轮胎碾压着大地,呼噜呼噜地震颤着,都是人类听不见的呻吟。我看见一头从天上栽倒在地上的鸟的尸体,羽毛里还残存着天空的呼吸。我看见装满精液的安全套被拾荒者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掉在地上。我看见从街头打架的人嘴里被打飞的牙齿掉在砖缝里。我看见仰躺在地上的鹤发鸡皮的老人和匆匆走过的人的脚。我看见一双闪着崭亮的光的皮鞋和一双踮起脚尖的女鞋交织在一起,在公交站牌后面演绎着自己的激情……我看见的世界用一种人们不会注意的方式自己自娱自乐,而人类,恰恰是这个世界里最不被看好的演员。于是我就自然而然的想,人类一直以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其实,恰恰是这个世界最不受重视的一份子,轻到连我的眼睛也进不去。
想到这里,我竟有些自鸣得意了,甚至于自视甚高了,我是那么的睿智,那么的超凡脱俗,看着我用低八度的眼睛看到的一双双脚走出来的世界,我都不屑于和他们称为同类,不屑于和他们为伍。我爱上这低八度的眼睛了,我甚至于将之与上帝之眼联系在一起了,我的头越是低下去,我的心就升的越高了。
正当我这样想着,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而飘飘然时,一枚硬币当啷一声落在了我面前的破碗里,我猛地揽过碗来,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那枚硬币,拖着脏兮兮的身体倏地站起来,低八度的眼睛一下子被我抛到脑后了,我的眼睛里全见的是同类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