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看着手中的挂号单上写着“您前面还有209人等候”,一边看着在妻子怀里生病熟睡的孩子;我心中一阵茫然。
医院大厅里其他孩子因病痛造成的哭闹不时传到我的耳朵里,而其他孩子的家人像深海鱼类般结队成群、迅速进出来往;他们所有人和我一样焦急,但动作精熟,十分老练;和他们相比,我瞬间感觉自己没有为孩子争取到最好的服务。是个不合格的父亲。
我因为孩子生病心烦意乱,担忧惊恐,平常对我极为有吸引力的事情,与关于它们的构思,已无法在我脑中漂浮起清晰有形的图画。我无法思考,注意力无法聚焦。但我的思绪的触角却不禁漫步到了一个模糊的场景,那是多年前在看《百家讲坛》的《易中天品三国》其中一集时,我对袁绍的鄙夷和嘲笑:
当时刘备这个家伙带着曹操的兵,骗杀了曹操手下的徐州刺史车胄,占据了徐州。曹操不顾在北边大军压境、与其对峙几个月的袁绍,坚持出征刘备。听到消息后,袁绍手下谋士田丰力劝袁绍抓住空隙,袭击曹操后方大本营。
袁绍不同意,因为自己的孩子病了。
根据《三国志》原文:
绍辞以子疾,不许,丰举杖击地曰:“夫遭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惜哉!”
当时的我无法理解袁绍的想法,觉得他简直就是个蠢货。隔着电视机的屏幕和易中天教授的讲述,智商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孩子生病了,你安排手下人去做就行了,有什么影响啊。
现在,仅四十天的孩子乖巧地熟睡在妻子怀里,而她平静乖巧的身体内部,病菌正在肆无忌惮地乱窜。
我终于知道了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有多大的威力:初为父母,新生婴儿,孩子生病。
它足以打乱你的计划,消灭你的激情,扰乱你的判断力。这时我理解了袁绍:因为孩子的病情,他的脑子已经无法意识到偷袭曹操这件事对于他事业的极端重要性。
恍然望着医院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我感觉那里冒出的看不见的冷气,与我内心的焦虑情绪一样涣散无形。
体味着心中的慌乱,我心里自嘲道:看来我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要我处在袁绍那个位置,面对昔日的情境和那样的选择,也会很轻易地把团队带跨了。
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一、对疾病的担忧,是内心深处对世事无常的恐惧外化
《论语》里有一段文字: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
孟武伯问什么是孝?孔子回答:仅仅让父母担心你的身体是否健康。
意思是,作为子女,除了生病,其他的一切方面都不用父母为其操心,包括学业、事业、交友、婚姻等等等等方面。
这句话作为孝的注解,是一个金句。但还透露出一个古人眼里关于疾病的观点:即疾病的无常,不在于己,而在于天,不确定性太大。
古人的作息时间是很健康的,不像今天的我们有那么多不良的生活习惯。难点在于医学不发达,医疗条件不好,居住环境差,这大大加重了古人在疾病这方面对外在不确定性的恐惧。
袁绍的心理,是担心孩子还小,经不起疾病的侵袭,以袁绍的地位,找当时的好医生给自己的儿子瞧病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他为什么还如此担忧?可以推断,是因为这个病情医生也不一定拿的准,或者是药虽然在喝,病虽然在治,可是效果不明显,这加重了袁绍的犹疑和恐惧。
你不知道它的原理,不知道它的作用机制,只能听由他人或者祈求天命。
就像此刻的我,两眼一抹黑,没有经历过孩子生病,没有应对经验,只能期待医生的治疗。
因此从不确定性可以推论出人们心理深处的第二个特质:不确定性?那我就让他变得可以确定。
五个小时的等待,换来五分钟的诊断。
接着就又是排队。抽了血,拿到化验单,炎症,初判是支气管炎。
拍了胸部CT之后,在看到片子诊断书那一刻说话都结巴了,我得到了一个意外:孩子的锁骨竟然断裂过,已经长出了骨痂。
当时的我大脑瞬间就在问自己:你怎么了?干嘛说话结巴啊?什么叫骨骨骨折?你TM在逗我?这事谁干的?
二、对控制感的过分和错误追求,会造成人生的不幸
一件不确定的事情,怎么样才能变得可以确定?那就需要学习,比如疾病,我们想要控制,除了强身健体,就还得学医。掌握了它,了解了它,就不再怕它。
可是对于许多事情好多人是不学习的,采取的是权力控制,来增强控制感以应对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
这个强烈的心理机制,已经过分强大了,造成了过度入侵。比如人际关系中,它以简单粗暴的机制发挥着强大的不合时宜的作用。看看那些强势的父母,强势的爱人,不是去观察和理解,去感受和学习,而是要按我说的办,然后变换出多种要挟的方式。
控制感越强,对不确定性的恐惧越强。
但是有些事情,终究我们无法控制,人生中的事情,我们不能做到事事控制。
袁绍这样地位显赫的人物,割据一方,百姓朝仰。借助权力他已经习惯了事事都可以控制的感觉,这次孩子的疾病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给他坚固稳定的人生外壳造成了困扰。他无法掌握,因此慌乱。
就算他可以借助权威的力量,把全天下最好的医生押来给孩子看病,以此来增强自己对事情的控制感,却无法对疾病呵斥一句“退下,孤不想看到你!赶紧给我从孩子身上滚开!”
袁绍对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这样的基本事实已经麻木了许多,权力和地位给他造成了一种虚假的错觉,以为许多事情都可以拿着同一套机制去处理。加上他本身的优柔寡断,当经历孩子生病这样的意外时,也就既偶然又必然地错过了击败最大宿敌曹操的机会。
偶然,是指击败曹操的时机与孩子生病的时间一同降临;
必然,是指他将在人生事业当中,将会不断地面对类似事情的出现而带来的冲突,他也将一次次错过类似的机会。
错误的追求控制感,就像希特勒拜访精神病院,说,我是希特勒。却没有哪个病人鸟他。
我如果不懂得放弃控制感,就不会收获现在的婚姻,妻子不懂得放弃控制感,就不会换来两人间和谐的关系。
这里介绍《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中》所说的,将事情分为三种:
自主控制,他人控制,不可控制。
自主控制,是决定权在自己手里,可以对事情施加绝对地影响力。比如我可以选择送孩子去医院,还是小诊所;
他人控制,关键在于自身的影响力有多大,比如可以选择信任医生,态度良好地请求医生诊治;
不可控制,就是我无法确切地知道孩子什么时候病会好,只能尽人事之后,等待结果,消极地等待,不如积极地等待,积极地等待,不如积极的拥抱。
说起来容易,却很难做到。希望我们都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我现在不想骂袁绍蠢了,因为很有可能我和他一样蠢,这不是骂自己吗?应该从他的例子中进行深入总结和学习,不是吗?
三、孩子的锁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输完液,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
我和家人的讨论陷入为什么孩子锁骨会断裂、出生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思考和记忆回溯中。
骨痂的形成至少需要一个月、甚至四十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很可能孩子刚一出生锁骨就断裂了,出生那一天孩子神智未开,十分安静,根本不知道哭喊,也不知道她到底疼不疼。我们,包括产科的医生没有一个人发觉。
总之,结了骨痂,证明骨头自身已经愈合,基本无大碍。健康是最大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