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茶话会
一直逗留宋国观望局势的重耳眼看着宋襄公一步步地步入深渊,知道这个妄图称霸的宋国君主是没有办法帮助自己的,于是便开始琢磨着去寻求这次战争的战胜国、将来的准霸主楚成王的帮助。
中途路过郑国时,他们托关系找到了叔詹作为引荐人想跟郑伯拉拉关系。郑文公被楚王欺压的够呛,没有心情接见他们,就让人把他们打发走了。叔詹知道重耳的目的地是楚国,害怕他们在楚王面前说郑国的坏话,就想让郑文公把他们杀掉。郑文公觉得这个建议太过无厘头,一个流亡团伙能兴什么风做什么浪,便拒绝了这个提议。这样一次心慈手软,竟然在几年后招来了晋国的讨伐,也是他万没有想到的。
重耳在郑国没能落脚,只好直奔楚国而去。楚成王在中原风光了一把之后,心情好的不得了,每天喜滋滋地向周围的人讲述自己战胜宋国的丰功伟绩。人们听的耳朵都生出了茧子,他还是没完没了。听说晋国流亡公子来了,就兴致勃勃地把他请了来,用国君之礼来款待,席间又开始山南海北地讲了起来。
重耳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楚王的超规格礼遇,提前过了一把做国君的瘾。但是楚成王毕竟是正牌国君,他在主席上夸夸其谈的时候,重耳还必须得装作很陶醉的样子随声附和。
这番的装腔作势让兴致正高的楚成王很是受用,双方搞的都很愉快。重耳于是就趁机暗示楚成王自己的来意是什么,楚成王一听到这个马上就回过神来了,也不立即作答,而是装作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言谈中道是先反问重耳:“你如果能够有机会回到晋国,承继君位的话,想怎么报答我?”
这句话的用意就是,送你回国也不是不可以,我大楚国青春鼎盛,如日中天,这么点小事还是可以办得到的,但是咱得先谈谈条件吧?
重耳流亡将近二十年,在心智谋略各方面都算是长进不少,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始终不以国家利益作为交换条件。当年就是因为在秦国面前坚持了这个原则,才败给了夷吾,让自己不得不流亡在外。而当楚成王表示出要谈条件的意思时,他在这个原则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让步。
因此他假装不明白楚成王的意思,不接他的话茬,而是说:“楚国美女如云,玉帛珍器不计其数,鸟羽、牛尾、象牙、皮革这些稀罕玩意儿更是楚国的特产。天底下最珍贵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大楚国物产丰盈无所不有,我们晋国能用的,都是您楚国剩下的东西。晋国物产匮乏,实在没有什么能够用来回报你的,说起来真是惭愧啊。”
楚成王一听不乐意了,你这是给我绕弯弯啊?我要真稀罕这些东西还要问你?你就别拐弯抹角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于是表情严肃地又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诚意。”
看到楚王的表情和说话的态度,重耳知道不能再绕了,楚成王明摆着是要谈利益交换的问题,如果再不说恐怕就真把他惹毛了。但是该说些什么呢?
稍作沉吟之后,重耳回答说:“如果托您的福,我真的回国即位了,将来晋楚在中原交战,我愿意退避三舍。如果还是得不到原谅,我也只能手执武器,背上箭囊,与君周旋了。”
这显然不是楚成王所希望得到的答案,他已经向重耳传递了自己愿意帮助他回国夺位的愿望,就剩下重耳允诺的回报了。没想到重耳竟然这么不解风情,我都已经一丝不挂了,你还舍不得脱裤子,硬是把自己的好意搪塞了过去。就你这样还想让人帮助回国,做梦吧!也活该你流亡二十年,都是自找的。
就这样,重耳把唯一有意愿有能力帮助自己的楚国也得罪了。这个时候的重耳大概已经陷入了绝境,秦国因为重耳的不肯让步,已经多次把重耳排除在他们的候选名单当中了。齐国、宋国虽然对其颇有礼遇,但是实力不行,没有能力。郑、卫、曹这些国家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好不容易到了楚国,结果话不投机,眼看着就没有希望了。
人生最大的困境莫过于此,当你怀揣着一个梦想奋力前行的时候,举目四望,围绕在你身边的都是想从你身上获取好处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地帮助自己。处于困境中的奋斗者,若要实现梦想,就只能出卖自己的原则和信仰。否则就只能看着那些善于钻营投机取巧的人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然后在遇到你的时候沾沾自喜地耻笑你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人渣。
失败者在历史中从来都没有话语权,就算是你至诚至信,只要你没有取得成功,你所坚持的操守很容易就会被拥有话语权的人否定掉。而那些不择手段的成功者,却可以凭借自己手中的资源,随意地掩盖自己不光彩的过去,把自己粉饰成一个道德高尚的圣人。
重耳就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尽管他在流亡的过程中,一再地宣扬并践行自己所坚持的美德,却始终让人轻视。人们欣赏的不是他所坚持的信条,反而是他重瞳、骈胁的生理缺陷。如果不是因为晋国国内的变局,他所有的作为或许都会被历史的尘埃所掩盖,甚至被描摹成一个不择手段受人鄙弃的失败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机遇却悄然而至。就在重耳逗留楚国,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新的机会时,机遇竟然不期而至。
不期而至的惊喜
这年冬天(公元前637年),秦穆公派人到楚国来请晋国公子重耳到秦国一叙。这个消息就如同惊天的炸雷一般,惊醒了重耳,也惊醒了楚国的大小贵族们。
原来就在这年十月(王八月,鲁九月,晋十月),正当宋楚两国在泓水交战的时候,重耳的弟弟,晋惠公夷吾在心力交瘁中英年早逝,这一年重耳才刚到三十五岁,他的弟弟更是不到三十五岁。三十几岁,正值壮年的时候,竟然就身患重病,不治身亡,不禁让人扼腕。然而对于流亡多年的重耳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但即便如此,夷吾有诸多子嗣,如果有秦国的支持,恐怕晋国的君位也不会落到重耳的身上。然而重耳的侄儿,夷吾的长子,被送往秦国做人质的太子圉在处理这件事时的莽撞做法,却激怒了秦国。他先是在一年前父亲惠公病重时,连个招呼都不打,偷偷跑回了晋国。然后又在父亲死后对秦国采取强硬态度,使得秦穆公极为震怒,最终痛下决心,为晋国改立新君。而新君的人选,却只有重耳一个。
早在献公时期,晋献公屠杀公族,导致晋国公族枝叶凋零,没有了旁系的君位竞争者。而晋献公自己所生的九个儿子,有七个被驱逐出境,国内仅剩的两个儿子也被里克所杀。被驱逐出境的七个儿子,除了夷吾回国夺取了君位之外,其他的六个人,包括重耳都一直在外流亡。而这二十年中,另外的五个儿子也音讯全无,只剩下了重耳一人,郑国的叔詹在劝说郑文公的时候就曾经指出过这一点。
原先秦穆公并不打算支持重耳,因为重耳始终不愿意做利益交换,在许多重要的关头,重耳都始终没能成为秦穆公立晋君的首选。也正是因为如此,楚成王也不看好重耳,就他这样一个不肯出让任何利益的吝啬鬼,恐怕没有谁愿意跟他做生意。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局势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这么一个不遭人待见的流亡公子此时竟然也成了宝,这可叫怎么回事?
楚国贵族在这件事情上吵成了一团粥,以大夫子玉为代表的一派坚持不能放人,甚至要求楚王把重耳杀掉。重耳在外流亡多年,备尝人生百味,对各国政局都有详尽的了解。可以说,诸侯列国的君子王孙能够以谦卑的姿态周游列国,事事亲为的,重耳恐怕是第一人。有了这样的历练,最后还成为一国之君,对于楚国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楚王也深知此理,但是却不敢认同子玉的做法。因为重耳团队在一开始就很注重品牌形象的塑造,无论是重耳本人,还是团队的核心成员,都有着非常明晰的个人形象。在重耳的身上兼具了很多当时为人们所推崇的,诸如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美德。世界上不存在如此完美的个人,也不存在完美的团队,但是他们能够塑造出这样的品牌形象,并在中原广为流传,也足见团队运营的用心良苦。有着如此良好的运营,诸侯就算是内心里不买他的账,表面上却要一力地支持有着如此美德的君子,这种压力让楚成王想杀却又不敢杀。
在去年的泓水之战中,他就吃过这样的亏。楚国辛辛苦苦地把宋国打败了,结果宋襄公善于做宣传工作,临死前还摆了自己一道,用仁义道德给楚国挖了一个坑。其结果就是楚国虽然胜了,却没有得到诸侯的认可,反而处处遭人诟病。楚国虽然强大,但要想称霸中原,就不得不按照弱者的规则行事,不能肆意妄为,这也是中原强势文化给楚国带来的压力。面对着一个一无所有却带有主角光环的流亡公子,强大如楚成王也无可奈何。既然天意如此,做什么也是徒劳,还不如顺其自然吧。
子玉只好退一步讲,就算是不杀重耳,最起码也要把狐偃留下,让他失去左膀右臂,独木难支,减少对楚国的威胁。楚成王何尝没有想过,但是狐偃也是一个带有多重光环的君子,又是他们能够留得下的。况且,如果扣留狐偃,无异于是同时得罪秦晋两个国家,会不利于楚国的中原霸业,楚成王思虑再三之后,觉得还是算了。他实在不敢再四处树敌,就由他去吧,于是便以重金馈赠重耳,同时派兵护送他到秦国,以对秦晋两国表示亲善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