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对我们这个大家庭来说是很特别的一年,这一年,我的曾祖母、二爷爷和二娘相继去世。这三位亲人的离世,给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我留下了深深的悲痛和思索。
那年春天,曾祖母永远的沉睡了。她去世时就像睡着了一般,嘴角微微的挂着一丝笑容。也许,她看见了七十多年未见弟弟;也许,她看见了二十多年未见的曾祖父……亲友们都说老太太儿孙满堂,活到八十四岁,可以说是喜丧。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听说快要入殓了,我偷偷地揭开盖在她脸上的烧纸(我们那里的风俗,人去世之后,入殓之前用烧纸盖脸),想看她最后一眼。她依旧是那么安详、那么宁静,仿佛死亡真的就像睡一觉,然后去另一个世界一样……我一直认为死亡是生命的结束,是万分痛苦的挣扎,却未曾想,死亡也可以如此安然……
夏天,二爷爷病倒了。他曾经当过兵,在林彪所属的部队负责宣传,写得一手好字,画画得更是出神入化,后来没了战事,在曾祖父的一再要求下回家完婚。以前每到腊月,他便开始忙着给我们各个小家写春联,他也总喜欢叫我去帮他抻纸“二爷,你为啥总叫我,不叫我哥呢?” “他呀,没定性,待不住”他慢慢地说。他说话办事总是那么不紧不慢,话也不是很多,自从几年前八叔(二爷爷最小的儿子)溺水而亡之后,他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他画画时我也喜欢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着他挥舞着各种尺寸、形状的笔。
“二爷,这是什么笔呀?”
“这叫排笔”
“我见木匠用过,好古怪”
“对,就是这个,你喜欢啊,明年腊月我买笔的时候,二爷给你买一支新的”
“嗯……”但谁也想不到,第二年他便病倒了,枯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胸口鼓了个大包,他一直说难受。
“二爷,这样好点儿么?”我一边用手轻轻揉他的胸口一边问。他微笑着点点头,已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想着往日的种种,我的鼻子酸了,出了他家的门,眼泪和鼻涕便一起出来了。二爷爷在沉重的哀乐声中走了,家里的人哭作一团。几天后,在上学的路上,我捡到了一支排笔,我回来告诉妈妈说,二爷答应送我的排笔兑现了,可我却再也见不到那个认真画画的二爷爷了……死亡,虽然未必挣扎,但也却是悲痛的……
那年冬天,二娘(婶)被确诊为“肌无力”——一种令她吐痰都无力的疾病。看着她日渐消瘦、以泪洗面,我在心里默念:“上天啊,你一定要让她好起来,不要让她这么痛苦,她才三十多岁……”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她,也经常跟她吵架、对着干,但是看到她那痛苦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我的泪水。当哀乐再次响起,当我揭开烧纸想看她最后一面时,却被吓哭了,那一幕成了我少年时代心中的噩梦:她已经完全没有原来的模样,满脸都写满挣扎和痛苦,即便今日,我颤抖的手依然没法用文字去描述……
这一年发生的事,引发了我后来几十年的思索。死亡,就如出生,原本是很自然的事。虽然我们没法知道是否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但是我们可以坦然面对,因为不管你心做何想,谁都无法阻止那一天的到来,就如日出日落花荣花枯,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