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去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生活。
那一年我刚上四年级,个子刚窜上一米五。
父亲说,还好年龄比较小,应该能融入新的班级。
那是我第一次坐绿皮火车。拥挤不堪,空气中充溢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我盯着父亲手里拎着的纸皮箱子。
上车之后我趴在窗户边上往外看。有人在对面站台上定定站着,有人在走来走去,有个带着看不清楚颜色的草编帽的大妈推着车子在吆喝着。
我把纸箱子拿起来放在我边上。“去,怎么能放床上!”母亲轻声喝了一下,把箱子拎起来放在我脚边。里面传来了柔弱的呜呜声。我小心地蹲下身去,“嘘,马上就好了。”
对面床坐着个板着脸的阿姨,手上的玉镯子在阳光下煞是好看。她用可疑的眼神看了我又看了看那个箱子。我小心地把没封上的箱盖子掩上。
半夜我醒来,悄悄探头看向藏在床底下的箱子。
没有看到预想中幽幽的绿眼睛。难道睡了吗,我小心地尽量不碰到母亲,从床脚那头溜下床。
“小白,小白。”我弯着腰在过道里寻它。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出现在过道尽头,然后越来越近。
外头小孩在疯跑,我挪到木质沙发的靠背上,正好靠着朝向大街的窗户。
新家在一楼,外头就是窄窄的人行道,然后就是水泥马路,不宽,马路对面就又是另一户人家。
人行道上种着一棵大叶榕,据说父亲某天散步,看到它被砍下来扔在路边,就和朋友一起捡回来了。顶上只有尴尬的几根枝丫,光秃秃的。
“妈妈,你看,那个弟弟穿着我那双凉鞋!”被追着的那个小男孩边大笑边喘气。
“害……带子都断掉了。”母亲在边上织着毛衣。
我讪讪地看了一小会,又看向电视。电视里播着猫和老鼠,那是父亲买回来的碟,有一大沓。电视机的线被铰了,收不到节目。他们俩好像就从来不用看。
通常一个班里会有好些圈子,每个圈子都会有几个较为核心的人物。
在新的班级里呆了几天,我迅速确认了自己感兴趣的圈子。
班里的数学课代表,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她爱穿那件浅蓝色的风衣,有至少五厘米高的蓝底白色球鞋,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及腰,喜欢抿嘴,上课前带读的时候喜欢一顿一挫。
她同桌是个调皮捣蛋的男生,瘦小,不爱学习,爱说脏话。有一天把她惹恼了。她过去把他的椅子放倒在地上,优雅地踩上了几脚后,趴在自己桌上了。几个女生上去安慰她,她们中有成绩最好的,有很可爱活泼的,有说话细声细气的,有擅长画画写字很好看的。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圈子了。
我很快就融入了新班级。
我家和其他人都不太顺路,每回走出不远之后就开始自己一路胡思乱想打发时间。沿着最后会经过我家门口的马路一直走,要路过一些商铺,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再路过很多商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突然有一天,我就听见了一个和整个背景都不一样的声音。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我停下来,认真地听,那个声音消失了,我继续走,那个声音又响起。
我突然开始感到害怕,开始加快脚步。
回到家后,我看到母亲在边跟着DVD哼着卓依婷的歌边织着毛衣。
“妈妈今晚吃什么?”
“哎哟你,水瓶里的水一点都没动,你要成仙啦。”她从我书包一侧抽出那个椰树牌矿泉水瓶。
“我喝了几口的。”
“昨天下午,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诶,我们不是刚到教室吗。”
教室里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那个时候,吓了一跳一般,意识到,原来同一个世界里,大家相隔这么远。
我们在某一刻,老师说,默哀。
小白小时候是纯白的,它是一只只能听懂普通话的狗。
稍微长大一点后,它的尾椎骨上的毛色出现了一点橘色,尾巴尖上似乎也变成了奶油黄。
我们家周末总会去海边散步。父亲开摩托车,我坐在他前面,母亲在后面,小白在我前面。
到了草地上,我和小白撒开脚丫子疯跑。我总爱找父亲要五毛钱去小卖部买一根冰红茶味的冰棍。
我带着小白一路跑着过去,要跑上好一会。买了冰棍再疯跑回来。回到母亲边上再拆开包装袋。小白是只贪吃的小狗,每次都试图尝上一口,第一次我低估了它的能力,把冰棍伸过去逗它,结果真的被叼走了。后来我就很谨慎了。
它真的很贪吃,走在路上都要拉紧它的绳子,防止一不留神它就凑到什么东西上了。
每个班里都有一个很拉风的男生。他的成绩不一定特别优秀,但一定能拿得出手,他可能不是特别帅,但一定特别会逗女生笑。他可能不会招所有女生喜欢,但他一定会招大多数女生喜欢。
某一天我和同一圈子里的那几个女生一起出黑板报。
“你们说他喜欢谁呀?”
“他是谁?”
“就是xxx。”
“哈,肯定是Y啦。”A说。
“就是。”其他人附和着。
数学课代表害羞得抿嘴笑着。
出完黑板报后,我和A洗完手后到楼下体育器材室转悠。“你有没有觉得她(Y)也没有很好看。”A说。
“额。”我犹豫了一下,我看见自己脚上穿着至少五厘米高的粉色底的白色球鞋。
“其实我也喜欢xxx。”A有点惆怅。
过后,她又补了一句,“我觉着你抿嘴的样子比她好看多了。”
“哈。”
有一天放学,我突然心生一计。
加快步伐,几乎是跑起来了,听着那个声音越来越近,然后马上停下转身。
回家的路上有一个老爷爷卖氢气球,他的自行车车头上总系着几只像木瓜形状的几近透明的彩色气球。小孩们喜欢围着他,虽然不一定会买。
有一位大叔会在自己小卖部门口卖麦芽糖和炸薯条,那个薯条出锅之后很像麦当劳的,装进一次性的塑料杯子里,撒上红色的番茄酱。
圈子里说话细声细气的女生B买过,我看着她放了一根薯条进嘴里,她说真的很好吃,你要尝尝吗。我摇了摇头。
那个男生,有点黑,眼眶有点深,头发比寸头稍长。他看见我转身后有点慌乱。其实我也慌了,转身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他跨上自行车,骑走了。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回家了。
“要不要去看奥运会啊,开幕式哦。”我跟着母亲去对面一个摩托车修理档。几个邻居搬着凳子围坐在电视机边上,他们手里摇着草编的蒲扇,一边唠着家常。
南方的夏夜,有蚊虫扰人,潮湿而闷热,我觉着衣服开始贴上后背了。
“xx阿姨呢?”我随口问了一句。
“在那上面。”她丈夫指了指摩托车档左手边墙面上方。我瞅见一个靠着墙的梯子,是我到目前为止见过最高的,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梯子尽头是个纸皮做成的拖拉门状的遮挡,我拍了拍。
门被拉开,一个小小的隔间出现,xx阿姨盘腿坐在草席上,刺眼的灯泡在她头边上发着光。
“你们在干嘛呀。”她的妹妹和她一样,很胖。两人面对面坐着,面前也没有扑克之类的。
“聊天呀。”
我预想是件无趣的事情,然后就往下爬了。
“你说,他一直无声无息地跟着你?”
“额,我听见他自行车的咕噜声了。”
“害……”A正打算说些什么,我看到她背后较远处突然闪过一个身影。我吓得立马背过身去。
“哎?”
也许我见过很多人,大部分人只见过一面,然后就再也不会再见。
自从一个人正式地出现在我眼前,他就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
甚至有时候,我想着,也许是这里,也许是那里,他会出现吧,结果他并没有出现,等我稍稍觉着,也许今天看不见他了。然后下一瞬间,他就出现了。
听说今年的台风季来得有点晚。我们停课两天。我在房间里听着外头狂风大作。屋子里热烘烘的。我半眯着眼睛,母亲不让开电视,说这种天气开电视会招来闪电。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推门出去,门外那棵已经长出浓密枝叶的大叶榕倒在地上,张牙舞爪的根向四周伸着手,牵扯出来的泥土混着雨水,周围一片狼藉。
这就是台风。我站在那里,看着。
冬天到来之前,小白被送给别人了。
我们再次搬家,搬到了一个据说不能养狗的地方。
我坐在车上,回头看着它一直在那里吠着。
后来它蹲下来,咧开嘴哈气,那一瞬间就像笑了一样。
这里的夏天真漫长,漫长到那棵倒地的大叶榕被父亲重新扶起来、重新种回土里后再次抽出新的枝叶。
父亲在它边上细细地砌上一圈半米高的花坛,往里填上厚实的泥土。
也许这样能抵挡住无数的台风了。
其实我挺喜欢那个拉风的男生,这样庸俗的喜欢,让我觉得有点丢脸,所以谁也不说。
有一天我听着身后那车轮子咕噜声听烦了。我哒哒哒走到骑楼下面的走廊里,这样他就没法跟在我后面了。
那天正巧银行的运钞车正停在银行前面。拿着枪支带着钢盔穿着防弹衣的人站在银行门口,我低着头试图穿过去,靠近我的那个人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喝了一声。
我吓得赶紧走到骑楼外头。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转身看着他,“你别再出现了。我讨厌你。”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跨上自行车,走了。
后来小白死了,那个收留它的人家说。因为一下子没看住,在街上乱吃东西,吃到了老鼠药。
他们给它灌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还是没救活。
那一年
终究过去了
我是一只坚持守护那颗文艺心的理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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