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司的后门出来步行3分钟就可以到达那条河。夜晚的河滨很安静，这里没有呼哧带喘夜跑的胖子，没有在闹春觅食的野猫，也没有等不及或舍不得开房的情侣。

小李来到那张长椅旁边象征性地用手拂了一下土，动作轻的几乎没有碰到椅子。夜晚对他总是更加友好，在无人注视的地方，他感觉轻松很多。他的穿衣风格、身高长相、工作能力等方方面面都与本次要讲述的事件毫无关系，遂不做赘述。

当他坐在河滨的这条长椅上时，他常把一只脚的脚踝狠狠压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心情好时，还会张开双臂，搭在椅背上。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粗鲁无礼，所以他只在无人时这样做。

他在等。通常他会早到几分钟，有时也要等上10分钟或者半小时。夜晚的时间似乎过得更慢一些，早春的晚风寒凉，而到了夏日又会变得燥热，并不总是那么宜人。还有那只从上周就在处处纠缠他的蚊子，总在他耳边刷存在感。但等待并不会让他烦躁，他总是耐心又充满期待，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讶。

白天的工作都被关在写字楼里。就算是日间最重大紧急的事情，到晚上也不允许发出一丝聒噪的叫声。客户或上司，合作伙伴或供应商，无论是谁，无论叫得多么大声，都会在月亮升起时被他准时扣在电脑中，锁进柜子，而且从不会忘记要按下静音键。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光，他不紧不慢地挽着自己的衬衣袖子，力争做到平整，不出冗余的褶皱。办公室的空调很足，但是走出写字楼来到河边不久就会感觉到夏夜的闷热。他望着河面，水面有微微涟漪，像有风吹过，水流的声音非常轻微，仔细听，才会感觉到有东西在划过水面。

它来了。那只赤麻鸭。

它颈部一圈白色羽毛像戴着典雅的项链，让它通体的橙黄色显得更精致。其余部分就和相同型号的赤麻鸭一样，但双翼和尾部的黑色会更油亮一些，它每周都会去做全身保养。赤麻鸭踱步上岸时显得有些疲惫，它在草丛边蹭了蹭脚蹼，又走过来张开翅膀扶着小李坐的椅子，左腿支撑着甩了甩右脚，再换一边，把两只脚都弄干。随后它把翅膀收回来，反手扶住尾巴，小李弯下腰伸手在它尾巴后面按了一下，赤麻鸭发出滴滴的声音，抖了抖身体，全身的水都被收集到了尾部的储水盒中，小李帮它把尾巴拧下来，把储水盒取出以后将河水倒在身边的草丛，又帮它把尾巴装了回去。

“抱歉，上一个病人耽误了一点时间。” 赤麻鸭一边说着，一边跳上了长椅，坐在小李身边。小李常觉得他们坐的太近了，蓬松的鸭绒有时软软地碰到他裸露的小臂上，起初他会感到一点僵硬紧张，但随后又觉得很开心。

“没关系，我没什么着急的事情。”小李往椅背处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但手臂还是若即若离地贴在赤麻鸭身边。“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嗜饼症的那个人吗？”小李随口问着，赤麻鸭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嗯，我觉得他应该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所以并不一定是病理性症状，嗯…应该就是一过性的。我是说，如果能休息一段时间的话，或许会少吃几张饼。”

“唔…他吃得真的很多吗？能有多少？” 小李喜欢赤麻鸭嘴里这些专业词汇，病理性，一过性，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挺有意思的。

“我们上周的确做了一个统计，为了看看他是否符合住院标准。平均到每天的话，烙饼差不多能有5张，比萨6张，土豆丝饼足足有19张。”

小李扭过头瞪大眼睛，“这么多？每天都这样吗”

赤麻鸭的侧脸有着很优美的曲线，额头饱满，喙长得很丰盈，在满月下看起来富有光泽。

“是的，所以家里才把他送来看医生。说以前在学校读书时候挺正常的，上班以后才这样的。反正今天已经给他安排住院治疗了，刚跟晚班的大夫交接了一下，所以耽误了。” 赤麻鸭也转过头来看了看小李。

“你最近总是加班，太辛苦了。对了，我给你装的这个储水盒你觉得怎么样？我特意加了滤网你知道吧，这样河里的水草可以被挡在外面。”

“挺好的。谢谢你。”小李不喜欢它总是说谢谢，觉得有些疏离。

“对了，你帮我看看我的脚蹼”，赤麻鸭把脚举了举。“关节那里，划水多了会有点疼。”

“崴到脚了吗？” 小李探过头看了看，伸手去摸了摸脚踝的位置。

“没有，就是最近会觉得有点疼，也不是很经常。”

“摸着是有点肿了…唔…等会儿我去买一副关节加固件，明天给你装上再试试。”

赤麻鸭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很少有鸭子会脚疼，对吧！” 赤麻鸭轻轻叹气。

“也不是啦”，小李安慰着，“变成仿生鸭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这个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知道吗，今天我在公司听说别的组改装的仿生鸭花了半年才学会游泳，他们今天专门给那只高邮鸭开了party，庆祝它学会游泳了。” 这是小李随口编的，为了安慰赤麻鸭。

“噗…普通的鸭子出生就会游泳哎，他们仿生仿到了什么呀！” 赤麻鸭笑了起来。

“是吧！所以说啊，你这个问题不大。明天我给你装上加固件就好了。” 看到赤麻鸭笑了，小李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如果它能多笑一笑就好了，但是鸭子的嘴太硬了，微笑总是很勉强。

“要回去了，我得给孩子将睡前故事他们才能睡着。” 赤麻鸭抬头发现月亮已经到了河对岸的正上方，那么大约有10:30点了。

“好吧！走。 你的脚能划回去吗？” 小李拍拍腿，准备起身。

“有一点疼，不过应该还行。”它好像总是撅着嘴，让人怎么能不去爱护它？

“我先给你吹一个游泳圈，你坐在上面漂回去，应该很好玩。”

“瞎说，哪有鸭子需要游泳圈的？老鹰戴降落伞？鲸鱼挂水肺气瓶？”赤麻鸭叭叭说着，慢慢从椅子蹭到地上。

“那又如何。” 小李还想和它聊点什么，但一时也找不到能留住它的话题。赤麻鸭扭扭哒哒往河边走去，小李抿了抿嘴，把叹息吹进了一个小号的游泳圈里。他弯腰把赤麻鸭抱起来，把游泳圈和赤麻鸭一起放到河里。

一阵风刚好路过，把赤麻鸭带到了远处。

小李则慢慢地沿着河岸闲逛。

鸭子在水面上总是看起来非常优雅。人们往往忘记其实在水面以下，鸭子需要拼命滑动才能前行。

小李想着这些天和赤麻鸭的相处，几个月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它相识，不知不觉间他们每晚在河边坐一会儿，聊聊天，然后就各自回家。

小李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理思绪，也准备走了。

“告诉我更多你的烦恼吧。分享你的喜悦，倾诉你的心事，你和他人相处的疲惫，你独处时候的彷徨。我们将变得太亲密，就像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的兄弟，心灵相犀的闺蜜。但那时我又该如何告诉你，我的心意？那个最好的时机，到底是从没有出现过，还是已经被我错过了？”

这段时光是多余的吗？每日的闲谈，细碎地填满了小李空洞的心。

有时鸭子需要游泳圈，老鹰需要降落伞，鲸鱼需要水肺气瓶。渴望又绝望，难以言表也不足为他人道的情绪，渐渐淹没了小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