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苏北小乡村，风吹上来已经有了很深的寒意。赵晨曦下了汽车，用力裹了裹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大踏步向村尾那棵巨大的老槐树走去。
路上遇到几个年轻的女子，看起来脸孔有点陌生，不知道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她们奇怪地打量着赵晨曦，低下头窃窃私语……
“唉，自己现在已经成为故乡的客了！”赵晨曦心中忍不住喟叹：想当初，这里可是他日日奔跑嬉戏的乐园呢！
“赵晨曦吗？”前面走来个跛腿的老妇，手里拿着个硕大的筐，一高一低的在路上摇晃。
“李婶。是的，是我。”赵晨曦赶紧迎上前去，喜笑颜开，总算遇到个还认识他的人。
“哎？不是听说你出事了吗？”李婶眯缝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
“嗯，是出了点事。今天刚回来。”
“哦，那你赶紧回家看看吧！”李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李婶，我家出什么事了？”看李婶这种表情，赵晨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娘走了，爹病着，你大哥那个小的......”李婶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圈，抬起右手开始拭泪，“好好的一家人......”
“什么？”赵晨曦不相信地睁大眼睛，觉得脑袋里好像突然飞进了几千只苍蝇，嗡嗡嗡地闹个不停。
“不是说你娘治好病了吗？大家都夸你能干，救了她一命呢！”
“......”
“唉，啥事都赶一块去了，你快回去吧！”
“......”
赵晨曦呆愣愣地看着李婶的嘴巴张张合合，接下去的话啥也没听见。直到跛腿妇人离开他走出了好远一段距离，赵晨曦方才突然明白过来，疯子一样向家中狂奔而去。
“母亲走了，父亲病了，大哥的二娃......”他的耳边不停回响着李婶刚才传递给他的这些信息，一遍又一遍。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不才几个月的时间吗？
赵晨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老槐树跟前：从前的老屋静静地卧在那里，院门半敞，几只鸡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啄食，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爸，大哥，嫂子......”赵晨曦大声喊道，听到东边屋子里传来了父亲的咳嗽声，连忙推开堂屋门。
对着大门，母亲微笑的脸被定格在一个黑纱包裹着的镜框里，触目惊心……
赵晨曦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对着那抹黑色跪了下来，“妈啊，妈，你咋就这么走了呢？”他大声哭喊着，伸出拳头，拼命敲击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好了，起来吧，爹在里面等你呢！”不知道过了过久，大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哥，我......”赵晨曦满脸是泪，羞愧涂满了眼角眉梢。
“起来再说吧。”大哥伸出一只手拉他。
赵晨曦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大哥挪到东屋。父亲躺在床上，面色灰白，两眼紧闭。看到儿子进来，老人努力睁开一点点眼睛，头微微抬了抬，“小曦......”
赵晨曦赶紧凑到父亲床头，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起来。
“爸，你得了什么病啊？”
“小曦，你......回来了啊。回来好......回来就好。”老人扯了扯嘴角，辛苦地露出一点笑意，然后精疲力尽地把头重新固定回脑后的枕头窝里。
“爸，你原来不是好好的吗？”赵晨曦伸手拭去老人眼角的一点白色分泌物，不解地问。
“老了，不......中用了。”父亲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抓住小儿子，掌心的几个硬块硌痛了赵晨曦的心。
赵晨曦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父亲劳碌了一生、布满老茧的手，心再次抽成了一团，“爸，都怪我，怪我不该出去玩，都怪我，都怪我......”
喃喃自语着，赵晨曦突然抬起右手，对着自己的脸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把屋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好了，知道错就行了，咱爹又没怪你。”赵晨光倏然立起，拉住弟弟再次抬起的右手。
“不怪你......小曦，都是命啊……”床上的老人眼睛开始有了水痕。
屋子里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只剩下几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过了好大一会儿，父亲似乎感到很疲倦，眼睛一点点眯缝了上去。
赵晨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父亲此时需要休息，然后拉着他轻悄悄地走出了东屋，“小曦，咱们去娘坟上烧张纸吧！看见你回来，她就能放心了。她走那会，咋都不愿意闭上眼呢！”
赵晨曦听罢，又红了眼圈，点点头，木偶般地跟着哥哥走出院门。
老槐树的叶子随风而起，在空中飞舞着，盘旋着，最后全都横七竖八地摔落到地上，制造出了一片悲凉。
“哥，咱家到底咋回事？我走那会都安排好的啊！”过了好大一会儿，赵晨曦慢慢回过神来，四下环顾了好几圈，问道，“嫂子呢，她怎么不在家？”
“回娘家去了。”
“哦。”赵晨曦还想开口问小侄子的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小曦，其实咱家的事也不能全怪你。”赵晨光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白沙，慢慢地抽出一根，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赵晨曦不语。
“我们开始都不知道你出去玩的事，娘说你出差去了，后来你丈母娘过来找娘抱怨，说闺女跟着你去探什么险。再后来......就听说你们出事了，回不来了......”
赵晨光顿了顿，继续讲道，“我接了信，就赶紧去了上海，娘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爹急得抓耳挠腮，叫我去找你丈母娘问个究竟。”
赵晨光又吸了一大口烟，感叹道，“你那个丈母娘啊，可真厉害！”
“她说什么了？”
“难听话呗，各种难听话，我......就不重复了！”
赵晨曦闭上眼睛，想象着当时的那个场面，不寒而栗。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让我赶紧带着父母滚回老家去。”
赵晨曦听到这里，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股怒气直直地窜到了喉咙口。
“我看你的确回不来了，只好把他们都接了回来。然后，娘就一直没起来，熬了三个多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