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今年七十岁了,头发花白,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但依旧耳聪目明,所以还在学院里做教学辅助工作,他说他是退休了之后学校又返聘的。他冬夏都拖着一双皮鞋,皮鞋因为年月久远而皲裂,像即将脱落的白杨树树皮一样,粗糙又布满纹理。他的办公室正对楼梯口,所以在楼梯口都能听到从他办公室发出嗒嗒的声响,这准是他去复印试卷的时候忘了拿试卷原件却又不记得放在哪里,只能在办公室翻来覆去地找了。
他生于解放前,又经历过最贫穷的六十年代,节俭和不浪费已经深深地烙刻在他的一举一动中,哪怕是地上的一粒瓜子他都会捡起来吃掉,我说:"老师,那多脏啊!"他老人家却说,"壳脏,子不脏,剥掉壳就好了。"
我刚开始做他的助管的时候,老是记不住他交代我的任务,他也不恼,总是打趣说:"苗苗,你看我年纪大了,记性可好着呢,要是我的记性跟你一样,那就讨厌了!"想我正值盛年,记性还不如一个七十岁的老大爷,真是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每年五月份,一到本科生毕业答辩那几天,我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我负责跑腿递资料,他看我辛苦,就会在给参加答辩的老师订工作餐的时候给我订一份,去年本科生答辩,我是答辩中途过来的,就没有我的工作餐。其实办公室离食堂很近,我打算去食堂吃饭。这时他颤颤巍巍地端着一个饭盒,拖着他的那双破皮鞋,走到我面前,偷偷地把我拉倒他的办公室,把饭盒递给我,悄声说:"苗苗,我的饭咱们一人一半儿,你看这有两个肉圆子,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杨老师的,他不喜欢吃肉圆子,我就要了过来,你赶紧趁热吃。"我看到那个饭盒里,除了躺着两颗无忧无虑的肉圆子,还有缠绵缱绻的虾肉和翠绿欲滴的青菜。这是在我多次拒绝他把自己的那份让给我之后,他想出的"好法子"。
我端着那个饭盒,像注视国旗一样,久久地盯着它,迟迟不敢动筷子,我认为哪怕只是夹起一粒米都是对它的不尊重。张老师看着我迟迟不吃,用他那透着风的老年口音问我:"怎么不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是不喜欢吃吗?"不是不喜欢,是因为舍不得啊!我怕我一不小心,就破坏了他的那份心呐!装满关爱的饭,裹上幸福的肉圆子,我怎么舍得吃啊!
最后的最后,我把那份饭吃光了,一粒米也不剩,我觉得任何浪费都是对这顿饭的亵渎。我先吃的米饭,其次是虾和青菜,最后是那两个肉圆子。说实话肉圆子可难吃了,油油腻腻的,但是我吃的很香,因为这两个充满关心和爱护的肉圆子,在这个偌大的上海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