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传奇】鹜影惊心

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墨染鱼摆摆


(一)

1898年,北京城。

年过六旬的老孙头是这家祥福瑞茶馆的常客了,这天他照常走进茶馆,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同这里大多数的茶客一样,他也带着一个黑色布包,椭圆形的,夹在腋下看上去毫不起眼。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放到桌子上,叫了一杯茶便久久地看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此刻,身后的门帘被掀起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老孙头手边紧紧掖住的黑色布包上,便对身边的仆人使了个眼神,仆人走上前去对着老孙头鞠了一躬,笑容谄媚:“哟,孙爷,您老什么时候到的啊?”

老孙头眼皮也没抬一下:“陈二?叫个奴才来招呼,你家主子也没什么诚意嘛。”,接着端起茶举到面前喝了一口,年轻人微微一笑,便亲自走上前作揖:“孙爷莫怪……”

老孙头吹着茶碗里的茶叶,盖上盖子,却也不瞧那年轻人:“不是我老孙不识抬举,这碗茶恐怕杨三少爷您是喝不下去的。”

那个被称做“杨三少爷”的年轻人哈哈地笑了两声道:“杨家喝不下的茶,全北京城还有谁能喝得下?”

老孙头并不买账,只是冷冷地笑着:“杨三少爷,不瞒您说,咱俩做生意不是头一回了,这次的货,恐怕咱这儿这个小庙怕是容不下的。”

杨三少爷一听,眼珠子骨碌一转,老孙头平日也不是那张口说白话的主儿,在业内还颇有几分薄名,于是一屁股坐下来打开扇子凑近老孙头的脸低声说:“愿闻其详。”

老孙头那灰黑色的洞孔里闪过一道寒光,左手握拳放在那个黑布包上,“晚唐鹜纹芙蓉镜。”

杨三少爷顿时脸色大变,“孙爷, 请入内堂。”

仆人陈二掀起帘子,后面是一条二十尺左右廊道,那一头直通向茶馆后的内堂, 走进去,里面却别有洞天,有着一个个小间,是专门方便让一些大主顾在此密谈,和外面大堂里的那些人不同,这里的人谈话间或许就是白花花几万两白银,在古玩行混迹的人都是赌徒,一夜之间暴富的比比皆是,一夜之间破落的也不计其数。

两人找了个无人的隔间坐下后,老孙头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将黑布包一层一层地剥离开来,终于露出了铜镜的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面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古铜镜,鸟形纹饰半张开的翅膀上已经有些许绿绿的铜锈,镜面的芙蓉花纹路也有了些磨损的痕迹。

“孙爷,您是如何得到这个东西的?这可是全天下的人都在找的宝贝啊。”杨三少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面铜镜,忍不住啧啧赞叹道。

“杨三少爷,别看这玩意儿其貌不扬,可厉害着呢,西北两大马帮为了这东西火并,都死绝了,结果被个通算先生给捡了漏,那通算先生一家本打算拿这镜子到北京献给皇帝讨份差事,结果刚到北京遇上革命这档子事儿,不知道为啥就当了这镜子作盘缠逃难去了,小老儿我也是机缘凑巧而已。”

“合着太老爷生前都往西北那边找了,到了我家老爷子这一代,为了这镜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今儿已经三个月了,我娘还纳着闷儿呢念宝贝魂都勾走了,没想到在孙爷您这,还这真是踏破铁鞋,啧!”

杨三少爷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书的内容被挖空了,里面放着一叠纸,展开来,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的都是杨家几十年来关于鹜纹芙蓉镜的内容。“据说这镜子背后藏着一个宝藏的秘密,但是古往今来还没人能解读出来,得到宝藏的人便能富可敌国,孙爷,多的话咱不说了,您给开个价!”

“哎,杨三少爷,这东西恐怕……其实不怕告诉您,这东西已经有买主开出了高价,是我老孙头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价格,您这样,我很为难啊”老孙头摇摇头神色为难,慢慢地把铜镜又包了起来。

杨三少爷心想这老头儿哪是为难,分明是想坐地起价。于是说:“这东西全北京城除了紫禁城那位,还能有哪家能比我们杨家出的价高?”

“杨三少爷,不是我不肯卖给你,而是…….”老孙头说到这儿,言辞闪烁,似乎欲言又止。

“是什么?您倒是说啊,有问题咱好商量。”杨三少爷有点着急,倒还真不怕老孙头狮子大开口,只怕不卖给他。

“您哪是不知道,一是说有宝藏也是个没根据的,就算真有这回事儿我这辈子到死也琢磨不出来了,第二就是这个诅咒了,说是这镜子本来为晚唐一个王爷的小妾所有,后来因为遭到王妃迫害被毒死了,怨气附在这镜子上,散不去,所以千年来得到过这面镜子的人非死即疯……”

“孙爷,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没见过,那种鬼话也有人相信?不过是古人杜撰出来想吓唬后人的罢了。”

老孙头见杨三少爷一脸的不屑和嘲弄,继续说:“这人呐就是捡自己喜欢听的相信,说有宝藏为啥有那么多人相信?说有诅咒就人人都不信了,杨三少爷,别怪我没提醒过您,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

“行了孙爷,爽快点,开价吧。”

老孙头见多说无益便不再言,伸出三个手指举起来:“既然杨少爷有诚意,那就一口价,这个数,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杨三少爷一见顿时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印鉴交给一旁的陈二:“去库房开三万两银票给孙爷,然后备车送孙爷回府。”

陈二应了一声捧着印鉴对老孙头说:“孙爷,请。”

老孙头站起来对杨三少爷行了个礼跟着陈二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杨三少爷和桌子上那面铜镜,他再次打开黑布包小心地捧起来对着略显微弱的光线左右端详着,他的眼里射出亢奋而奇异的光芒,“爹,您总说我没出息败家子,现在这鹜纹芙蓉镜倒是被我弄到手了,哈哈哈……”

铜镜那灰暗的镜面突然光亮了起来,似乎有个影子嗖地一下闪过, 瞬间便不见踪影。

杨三少爷以为眼花了,便拿到门口光线充足的地方仔细看,却什么都没有,镜面仍然一片暗沉,一道道大大小小磨痕清晰可见,杨三少爷又看了看旁边那只站着的不知名的鸟形纹饰,倒是栩栩如生,像是即将展翅高飞一般,鸟的一对眼睛出奇的大,却如两个幽深的黑洞一般深深地凹陷着,这里之前应该是镶嵌有宝石之类的,如今也下落不明,但并不影响这铜镜的美观。

夜半,当打更的老耿从杨府门口路过的时候,杨三少爷已经在书房呆了整整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更天,手臂下还枕着那个铜镜。

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心想古往今来那么多人琢磨了上百年都得不出一个结论,他一个晚上就想猜透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天边隐约传来一阵闷雷的轰鸣,伸出头看看天色,亥时的时候还是月明星稀的天空此时已经布满了乌云,不时地闪过一道雷电,看样子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杨三少爷一边拉紧窗户一边嘀咕着:“这都十二月了,怎么还有雷雨…….”突然眼前又是一道金黄色的光,太阳穴开始剧痛起来。

打更的老耿在杨府门口站了许久,抬头望望天空,若有所思地说:“今夜怕是要有大事要发生呐…….”正说着,他就远远看到从街道拐角处的牌坊后面闪出了几个黑色的人影,敏捷地跃上了杨府的围墙迅速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杨府里面本来应该通宵点明的灯笼忽地全熄灭了。

老耿觉得奇怪便走到杨府大门口,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门里传进了他的耳朵,那叫声十分凄厉,老耿一个哆嗦,被惊倒在地,爬起来刚想跑,天空一道闪电劈下,伴随着轰隆的一声, 大雨顿时倾盆而下,天地间瞬间便被模糊了界限。

杨府门不断传出一声声惨叫,还有很多人凌乱而匆忙的脚步声,女人和小孩的哭声,一片混乱。

老耿连忙往后退去,门里的厮杀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连忙连滚带爬向街上跑去,这时身后杨府大宅另一侧的墙角,一丛野草后的一个狗洞里,钻出了一个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女童,腋下还夹着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左右看看,刚好迎面撞上老耿的目光。

“老耿?是老耿吗?”年轻人不敢动站在那朝老耿喊。雨实在是太大了,老耿有点耳背,有点儿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年轻人跑过来抓住老耿的胳膊:“老耿,是我啊,陈二啊,陈狗子!”

老耿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小伙子是住在他隔壁的孤儿陈二,一直在杨家给三少爷做贴身仆人,于是忙拉住他:“走,快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两人在大雨滂沱中狂奔了几条街,跑回老耿的家的时候终于精疲力竭。

老耿将门插上,把灯油点上,陈二顾不上身上还在淌水把怀里的女童放到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她好像在发烧。”

老耿瞅了瞅那个女童说:“这是谁啊?”

陈二喘着气说:“是我家四小姐,好不容易她救出来的。”

老耿递过一方干帕子:“杨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陈二过帕子擦擦脸,沉默了一阵说:“来了几个黑衣人,什么都不说见人就杀, 杨府这次,恐怕都要绝户了哟,我跑到前院一看全是死人,好在四小姐还有气,就赶快抱了从狗洞里爬出来了,那些人还在后面厢房里找什么东西呢,吓得我尿都快下来了……”

“那又是什么?”老耿朝桌上放着的那个黑色布包撇撇嘴,郑狗子挠挠脑袋说:“我也不知道,救下四小姐之后看到三少爷躺在回廊上,手里紧紧抱着这个东西,想起是前些天从老孙头手里用三万两银子收的,我想也许是个什么值钱的东西…….”

老耿展开布包,是一面铜镜,掂量掂量,没什么重量。

“就一面镜子,值个屁钱。老孙头专坑有钱人家的少爷!”老耿骂骂咧咧地将铜镜扔到一边,凑过来看了看女童说:“这么小,怕是熬不过去。”

陈二只顾着照顾女童也没去捡那镜子,“ 三少爷向来会鉴宝, 说不定是个宝贝呢, 等天亮我拿到当铺里去问问。”话刚说完,他的脑袋上就挨了老耿一记:“这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东西你也敢要,杨家都死绝了,这东西也不吉利,明天给我拿去扔了,知道不?”陈二一边有点委屈地捂着头喃喃念着三万两银子啊……

这时,只见床上的女童突然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瞪着陈二和老耿,那怨怒,狠毒,阴冷眼神看得两人毛发倒竖,根本就不是一个四岁女童该有的眼神。

“四小姐…….”陈二试探着叫了一声,女童瞪着他们看了许久,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接着跳下床拿起那面铜镜,就向门口冲了过去, 陈二心里一惊,这四小姐宛然平时活泼可爱是杨老爷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突然这样莫不是中邪了?

老耿忙去抱住女童朝陈二大叫:“你愣着干什么?快按住她啊!”

陈二忙跑过去抱住女童:“四小姐我是陈二啊,你看看我啊……”

“啊!”只听得老耿一声惊叫,放开了手,陈二看到老耿手腕上一圈清晰的,深深的血色牙印,原来宛然在老耿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个没留神,宛然挣开陈二打开门冲了出去,瞬间便消失在黑漆漆的雨幕中。

“老耿!”陈二顾不上追出去,就只见老耿一头倒了下去,脸色发青,浑身不住地哆嗦着,双眼睁大直愣愣地看着他。

“老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陈二抱起老耿,慌乱起来,这一夜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让他手足无措。

老耿的手紧紧拽住陈二的衣角,嘴里喃喃地念着:“那镜子,那东西……是个……害人玩意儿啊…….”说完,双眼一翻白,双腿一瞪,便没了气息了。

陈二悲痛欲绝,这到底是惹到哪路神仙了啊,他徒劳地喊了几声,心想老耿说那镜子是个害人玩意儿是怎么回事呢?

陈二抹了一把眼泪,无论如何,还是得找到四小姐宛然才行,她才那么小,现在世道不好,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万一出个什么好歹,他就太对不起杨家对不起三少爷对他这么多年的关照了,想到这,他把老耿的尸体放到床上,给他合上了眼,然后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便关门,回头看了一看,慢慢地走远了。

(二)

1937年,上海。

一辆黑色汽车在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走了下来,她穿着白色的洋裙,梳着时下上海流行的卷发,面若桃李,一对大眼睛煞是吸引人,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她就是上海有名的古董商裴元祖的千金,刚从英国留学归来的裴媛媛。

刚推开其中一扇门刚走进去,迎面扑过一个年轻男子如救命稻草般抓住她,急促地说:“媛媛,你来得正好,我的大救星哪!”

裴媛媛这才看到对面,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拉着鞭子脸色铁青地追了过来,这是郑家家长郑耀邦。

 “媛媛,你让开,这个臭小子昨晚去逛窑子被警察抓了,今天我非得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也算是替你出气!”

裴媛媛诧异地啊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于是看向身后诚惶诚恐的男人:“陈昂,是真的吗?”

陈昂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我是去查案,跟踪目标到了清风楼,结果遇到巡捕房抓什么江洋大盗…….哎呀,我也是被连累的啦,媛媛,你相信我吧?”

裴媛媛有些犹豫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跟自己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而现在是自己的未婚夫,不过陈昂为人一向滑头,到底该不该相信他呢?

“郑伯伯,我相信陈昂的话,他不是那种人。”

听到裴媛媛这样说,陈昂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后怕地看着父亲仍然高举的鞭子,拍拍自己的胸口:“幸好,还有天理,还有人相信我。”

陈耀邦瞪了他一眼,放下鞭子:“阿昂,你是我们陈家三代单传,爸爸希望你能长进点,还有你爷爷的遗愿…….”

“哎,爸你就别说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不就是要寻找一个叫杨宛然的人,找到她手里的一面铜镜然后毁掉嘛,你都说了几百次了。”陈昂撅着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父亲。

“你成天吊儿郎当这事儿都不知道有没有上心,说多了你还烦躁还有理了,我也懒得管你了,媛媛,晚上留下来吃饭吧,你伯母也好久没见到你了,老念叨你。”

“好呢,我也想找时间去拜见伯母呢,就择日不如撞日了。”

陈耀邦又狠狠地瞪了陈昂一眼走了出去。陈昂目送着父亲出去,顿时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谁叫你老没个正经,早知道不维护你了,活该!”裴媛媛在沙发上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地上的陈昂,“刚才你说什么杨宛然,什么铜镜是怎么回事?我看陈伯伯好像很紧张似的。”

陈昂爬起来坐到裴媛媛身边,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说:“是我爷爷一辈子的心愿,说要找个叫杨宛然的人拿到她手里的一面铜镜,我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呢让爷爷到死都念念不忘,结果他老人家说拿到之后必须毁掉,真是搞不懂。”

“什么铜镜非要毁掉啊,就算不值钱拿来做摆设也挺好的啊。”裴媛媛也表示不理解。

陈昂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个记事本翻开来:“这个本子就是我爷爷的,他也只见过那铜镜一次,之后就被杨宛然拿着失踪了,但是我爷爷不识字,都是他口述我写下来的,你看看。”

裴媛媛接过那个本子,念道:“那些黑衣人一进门见人就杀,没一会儿工夫整个杨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就都没了……那面铜镜旁边有一只鸟,翅膀很大…….四小姐咬了老耿一口跑了,老耿死了,说那铜镜邪门,会害人,所以我一定要找到…… 今天开始是民国了,没有皇帝了,听说四小姐当年被一对上海夫妇收养了,我就剪了辫子到了上海…….”陈昂挑挑眉毛,双手一摊:“到这里线索就断了, 茫茫人海,让我上哪去找?哎对了,媛媛,你家开古董行的,有没见过这样的鸟纹铜镜?”

裴媛媛将记事本还给他,摇了摇头:“没有,这铜镜造型这么独特,如果见过一定有印象的。”

陈昂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还想快点完成爷爷的心愿好消了爸爸的气呢,现在看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杨宛然当年是四岁,就算现在还活着,也是四十几岁的大娘了,这么几十年里又是打仗又是革命的,那铜镜也许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就算找到她也不一定找得到铜镜啊。”裴媛媛也不禁为陈昂开始担忧起来,无论是作为陈昂的未婚妻还是陈家未来的媳妇,她觉得自己都有责任完成郑家老太爷的这个心愿,也好借此机会让陈耀邦对陈昂改观,支持他继续做私家侦探。

本来还躺倒到沙发上的陈昂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这样,媛媛,咱兵分两路,你帮我注意那个铜镜,我继续找杨宛然 如何?”

裴媛媛鄙夷地看着他:“明明是你的事,怎么现在好像也有我的份儿了?”她说着站起来佯装生气要往外走,陈昂见状忙堵在门口拦住她嬉皮笑脸地说:“反正我们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亲了,一家人还说啥两家话呢…….”

裴媛媛脸一红背过身去:“谁要跟你成亲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爸从来不准我沾生意上的事,成天就知道叫我在房里绣花练字,烦都烦死了。”

陈昂搂住裴媛媛的肩头讨好地摇着:“但是未来大舅子可是上海最大古董行的经理啊,他又那么疼你,媛媛,你就帮帮我吧,你忍心看我老被我爸骂来骂去吗?好媛媛……”

裴媛媛实在拗不过他,只得说:“好啦,我让大哥帮你留意就是。”

陈昂喜出望外,接着就在裴媛媛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挨骂。”

裴媛媛嗔怒地推开他,揉了揉脸,这个陈昂,从小到大都没个正型,书不好好念,不是上方揭瓦就是下河捞鱼,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让她从小就芳心暗许,长大了还坚持非他不嫁,对女儿百般疼爱的裴家父母也只有遂了她的心愿,尽管这样,他们对陈昂还是有所保留,如果这一次她能帮助陈昂完成了这件事,也好向父母证明陈昂不是那游手好闲的人,想着,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晚上裴媛媛回到家进门就看到大哥裴立和父亲在厅堂商议着什么事,两个人脸色都有些异样,厅堂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新闻:“日军发动‘七七事变’攻占卢沟桥,目前正在挺进上海,关于战火是否会波及上海,上海是否会沦陷,官方没有说法,坊间亦众说纷纭……”

“爸!上海会沦陷吗?”裴媛媛听到这急忙跑进厅堂去。

“日本人对中国不会仁慈,看来我们应该早做打算。”裴元祖看了儿子和女儿一眼,“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绝对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阿立,你给我看好那帮伙计。”

“是,爸爸。”裴立应了一声拉起媛媛走了出来,兄妹两个沉默地并排走着,天空响起一阵闷雷,裴媛媛抬起头,几大团乌云翻滚着涌了过来,遮住了那轮本来就若隐若现的月亮,七月的天气,已经进入了酷夏,这场雷雨似乎很正常,但裴媛媛心里总是藏着有些许不安,好像有一只小兔子在心房里咚咚地跳个不停,那种莫名的又痒又有点痛的感觉。“大哥,你说日本人会打到上海来吗?”

“说不好,不过上海有这么多各国的租界,日本人再嚣张也会有所顾忌的吧?再说了日本的使领馆还在这里,总不至于太嚣张。”裴立说着宽慰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今天怎么样,又去找陈昂那小子了?听说他昨晚在清风楼被抓了?”

裴媛媛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大哥,他是去查案。”

裴立笑道:“好好好,我的好妹妹一心都在那小子身上,听不得坏话。”

裴媛媛突然想起来那个铜镜的事,心想差点都忘了,“大哥,你留意到咱们古董行收的货里有没有一面铜镜,有鸟纹的。”

裴立闻言呆了一下,对妹妹的话好像十分吃惊:“鸟纹?你说的莫不是晚唐鹜纹芙蓉镜?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你怎么也想起来问这个?”

“大哥,其实不瞒你说,是陈昂托我帮忙的,说是他爷爷临终时的遗愿,应是传家宝吧。”裴媛媛没有注意到裴立的表情,倒是看到天色越来越显得阴暗了,一场大雨一触即发。

“是吗,那我留意留意。”裴立正了正神色,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当裴媛媛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伏在案上,屋子里漆黑一片,床边的钟表滴答滴答有规律地走动着,显示此时的时间为午夜11点50分,她甩甩脑袋,记不起自己怎么会伏在桌上睡着的,看看窗外,平静得波澜不惊,一阵夜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七月的风怎么会这么凉?于是伸手准备关窗然后回床上去睡,刚探出半个身子,天空刷地划下一道耀眼的闪电,裴媛媛不由得眯起了眼,接着一阵雷声骤然响彻云霄,她不由得惊了一下!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影子,直往大门方向走去,裴媛媛心里升起一阵异样,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是她大哥裴立,而此时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个椭圆形黑布包裹。

裴媛媛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藏在一根柱子后面,她看到裴立带着一个家丁径直出了大门上了门口的一辆汽车,很紧张地左右观望了一会儿, 发动汽车噗噗地绝尘而去。裴媛媛心下更加疑惑,回到客厅内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嘟嘟几声过后,响起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喂,陈昂私人侦探所,找哪位?”

“陈昂,我就知道你没回家,我今天跟大哥说了你那个铜镜的事,现在他拿着什么东西出门了,他从来没这个时候出过门,你觉得应该跟去看看吗?”

电话那头睡梦中被吵醒的陈昂一听这话立刻清醒了过来, “好,10分钟后你家后门汇合,我到之前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挂上电话,陈昂披了一件外衣,带上一顶鸭舌帽就出了门。

走到裴家后门的时候,裴媛媛拉过他就是一顿数落:“怎么才来,大哥的车都不见影儿了,现在还怎么跟嘛!”

陈昂仰起头看看晦暗的天空,说:“马上要下雨了,估计走不远,你看地上的车痕,我敢肯定是向东面去的。”

天空中又掠过一道闪电,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声,陈昂拉起裴媛媛说:“得快一点,要不然等会下雨车痕都被冲没了。”

裴媛媛点点头,拿出两件雨衣两人迅速穿上顺着车的痕迹向前走去,刚走出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大雨伴随着轰隆一声雷鸣落了下来,砸在两人单薄的身子上,裴媛媛把身子缩在陈昂怀里,加快了脚步。“你们在城东有生意吗?”陈昂突然问道,裴媛媛想了想说:“好像有一家,那掌柜叫冷先生。”

半个小时后,两人顶着大雨到了城东一家会馆前,这家会馆大门紧闭,朝里面一看,黑阴阴的气氛有些肃穆。

“你确定这就是冷先生家?”陈昂疑惑地打量着这栋建筑,这里是英租界,同这里其他建筑不同的是,会馆上高高悬挂的不是英国国旗而是一面不知道什么标志的旗帜。

“哎,陈昂,你过来。”一旁的裴媛媛走到屋檐下掀开雨衣的帽子把耳朵贴在门上。

陈昂忙推开她:“小心被人发现了。”

“你听,有人说话,这门板不隔音的。”

“走,去后面,上屋顶。”

裴媛媛吓了一跳,上房对于陈昂来说那是轻车熟路,可是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啊什么,放心啦我会保护你的。”陈昂拍拍胸脯拉起她就绕到屋后,自己率先翻墙上了房顶,裴媛媛犹豫了半天,推推攘攘中终于算是爬上来了,伸头一看,院子里的境况一览无余,但是……好高啊,裴媛媛一阵眩晕忙抓住陈昂的衣带勉强站稳。

“这边看不到屋子里面,上对面去。”陈昂不由分说拖起裴媛媛沿着围墙爬到了屋子对面上方,这里视野极好,更幸运的是堂屋的大门没关,一眼就能看到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什么椭圆形的东西,被一块厚厚的黑布遮掩着看不到是什么。

“西泽先生,这就是鹜纹芙蓉镜,请过目。”一个男人伸手将黑布拿开,一道昏黄的光一闪而过,对面的男人抬起手挡了一下。

“大哥!”裴媛媛惊讶地捂住嘴,她没想到裴立真的在这里,而此时陈昂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中间桌上的那个东西给全数吸引过去了,只听得他口里碎碎念着:“就是那个镜子……就是那个铜镜,没错,有鸟纹的!”

“裴桑,非常感谢你,抱歉再问一下,你是否已经破解了这个鹜纹芙蓉镜的秘密?”

“在下愚钝,入手两个月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出手给西泽先生。”

听到这,陈昂算是有些明白了,原来两个月之前裴立就已经得到了这面铜镜,而他自己破解不了铜镜的秘密,于是干脆卖给这个日本人,也就是他对面的西泽先生。

裴媛媛却一脸吃惊和不相信的表情,不住地摇着头:“原来大哥他一直在骗我,还要把这个铜镜卖给日本人!”陈昂却不说话,一反平日的轻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裴媛媛说:“你留在这里。”

说完便跳下了围墙大步朝厅堂走去,边走边说:“晚唐鹜纹芙蓉镜,传说藏着一个关于巨大宝藏的秘密,但是同时也附有一个死亡诅咒,凡是得到的人全都会死于非命。”

裴立抬起头看到是陈昂,大惊失色:“陈昂,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西泽疑惑地看着这个悠闲地朝自己走来的少年,转头问裴立:“裴桑,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陈昂已经走了进来,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铜镜一边说:“未来大舅子,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还藏着掖着呢,应该拿出来让行家都看看啊。”

“陈昂,你要干什么?!”

“我就看看而已,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你已经把铜镜卖给这位西泽先生了,赚了不少大洋吧?”陈昂似笑非笑地看着裴立,后者的脸色则难看到了极点。

“告诉我,你把杨宛然怎么样了?”陈昂的语气突然沉了下去,双眼直逼裴立。

“你在说什么,什么杨宛然,我不认识这个人。”裴立躲开陈昂的眼神。

“不认识?两个月前在杭州,也是这样的一个雷雨夜,有人看到你的手下把一件人形包袱抛到西湖里,后来警察打捞上来之后,确认那就是杨宛然,你的心可真够狠的,一个疯子都要杀。”

陈昂边说边把铜镜包起来,西泽一看急了:“裴桑,我已经付了你十万大洋,这个铜镜是我的。”

陈昂瞟了西泽一眼:“对不起,西泽先生,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东西,不适合你。”

也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恐惧,裴立的脸有些扭曲,“原来你都知道是我,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说这铜镜是你们陈家的?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杀了杨宛然?”

“杨宛然没有死,她能认出你来,至于这个铜镜,是我爷爷生前所有的,他老人家的遗愿是要毁掉这害了无数人性命的东西,我作为陈家的子孙没理由不遵守吧?”

“那女人没有死?”裴立的脸更扭曲了,浑身都开始发起抖来,“不可能,我亲手开枪打死她的,怎么可能没死?你骗我!”

陈昂突然大笑起来,“裴立,我可没有逼你承认。”

裴立迷惑地看着陈昂,突然反应过来,大叫:“陈昂,你讹我?”

“是啊,那又怎样?”陈昂轻松地说,拿出一块黑布抱起起铜镜一面朝裴立挥挥手一面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停下了脚步。

裴媛媛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她浑身上下都是雨水,脸色惨白如纸。

裴立像是见到了一线生机忙冲过来拉住裴媛媛:“媛媛,大哥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大哥不能死……”

裴媛媛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你真的杀了人? 就为了这个铜镜? ”

“ 我不想的, 我也是被逼的, 媛媛你相信我…….”裴立疯狂地拽着妹妹的手,陈昂拉过裴媛媛说:“走,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陈昂,他是我大哥…….”裴媛媛知道这个时候求情是很不合适的,而裴立杀了人也是事实,可是那是从小疼她爱她的大哥啊。

这时裴立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从陈昂的手里抢过铜镜,哈哈大笑了几声:“镜子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抢!”

“大哥,不要一错再错了!”裴媛媛声嘶力竭地喊,裴立却像没听到一样捧着铜镜笑了一会儿转身就冲进了雨里,“他好像有点不妥,快追上他,不要让他把铜镜拿走。”

陈昂说完拔腿就朝裴立消失的方向奔过去,茫茫雨幕,夜色浓浓,却只见闪烁的霓虹招牌灯和空荡荡湿漉漉的街道。

裴媛媛追了几步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在这大雨夜里显得那么地凄厉,令人肝胆俱碎。

陈昂呆呆地站在雨里望着那个方向,这跟杨宛然的失踪简直如出一辙,回头看向身后的屋子,赫然看到西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可怕地抽搐着,不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陈昂走到裴媛媛身边缓缓蹲下来抱紧了她,仰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三)

2009年,广东深圳。

叶光从开发商郑老板手里接过工钱:“谢谢老板。”

“小伙子不错啊,下次有活儿再找你去。”郑老板吐出一口满足的烟圈,伸出那肥厚的手掌拍拍叶光的肩膀,那满脸横肉满是油光的脸上笑起来沟壑纵横,还不住地随着他的笑一颤一颤的。

叶光打心眼里觉得恶心,却还是笑着点点头:“多谢您的照顾,那我跟兄弟们收工了。”  走出来,叶光和另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前方就是一个公交车站台,每天叶光都会无所事事从这里游逛而过,而今天,他的感觉与平日很不一样,没想到有一天,他这个高考落榜生也可以找到一份如此薪水丰厚的工作。

一个半月前,他从老家来到深圳打工却被骗光了所有的钱,稀里糊涂之间就被一个叫毛七的人拉进了一个地下赌场专门干放高利贷的事,欠债人还不起就用各种手段恐吓打骂直至剁人手指,开始叶光也不愿意还逃跑了几次,可是最后都因为身无分文又丢了身份证而被逼回到了那个赌场,渐渐的叶光麻木了,只要能挣到钱填饱肚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再后来,认识了郑老板,是他让叶光终于脱离了那个地下赌场而干起了拆迁队的活儿,专门去拔除那些在已经划分为房地产开发项目范围内的钉子户。

叶光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心想去拆房子而已,总不至于让人缺胳膊少腿吧?

就在今天接到第一个活儿的时候,叶光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姓裴那户人家。

寡妇就是厉害啊,那个女人蓬头构面地骑在自家的门槛上,手上提着一桶汽油把自己浑身淋了个透,还抓着打火机嘶吼:“谁敢拆我的房子,我就和他同归于尽!”大有房子在人在,房子亡人亡的架势。

几个大男人几乎都被这个女人给吓傻了,拿着大锤站在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光心里矛盾起来,拆不了就拿不到工钱,拿不到工钱就要挨饿,挨饿的话是不是又只能回那个赌场去?不,绝对不能再回到那样的生活去!可是这个女人…….狠角色也怕不要命的啊。

时间就这样在对持中过去了1个小时,房前屋后早已围满了怀着各种心态看热闹的人,叶光看看表,再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跟身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放下锤子上前几步:“大姐,咱有事儿好商量,你先把打火机放下。”

“没什么好商量的,你拆我的房子,我就死给你看!”女人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死死地抓住打火机一步也不肯让。

“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是不是不满意补偿条件?”叶光一边稳住女人,一边看着那几个伙计已经悄悄地从人群里摸索着爬到了房顶上,点点头,就在几个人抡起大锤的同时,叶光飞速地上前几步猛地拽住女人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然后使劲一捏,女人叫了一声被叶光甩在一边,打火机落在了地上。

几乎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轰地一声,房顶在大锤下簌簌地垮塌了下来。女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晕厥了过去。

叶光则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完成任务了,钱是不成问题了。

很快,这栋平房就被拆得支离破碎,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没人去管那晕倒在地上的女人。

“大哥,搞定了!”一个男人放下锤子擦擦满脸的汗,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椭圆形的厚厚的油纸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叶光看看他:“你拿着什么?”男人把油纸包递给他:“我也不知道,刚才拆房子的时候在这家的墙缝里发现的,还沉甸甸的就顺手拿出来了。”

叶光打开来,里面是一面古铜镜,装饰着夸张的鸟形纹丝,镜面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

“大哥,这玩意儿不知道是不是啥古董,值不值钱?”男人憨笑着像是立了功一般。

叶光说:“我也不懂古董,拿回去给郑老板看看再说。”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把这意外的收获交给那姓郑的。

临走,叶光把身上仅有的60块钱塞到了那个女人身上,或许这样,良心会放过他吧。

而此时,站在公交车站台的叶光又想起了这面铜镜,于是伸手去怀里摸,手指尖触碰到那一叠刚刚领到的钞票,这些粉红的票子,那触感让叶光突然有种满足感,所有郁闷和内疚都一扫而光,人还是和钱最亲了吧,我只是在做一份工作, 叶光自我安慰着。

天渐渐黑下来,叶光下了公交车沿着一条小巷向租住的那栋楼房走去,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好像有个急促的脚步声,他停下来看看身后,空空如也,于是又向前走,刚开始走,那个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还伴随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叶光猛地一回头,居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少女,脸蛋很是漂亮,长长的头发染着时下流行的栗子色,穿着短裙,彩色的高筒袜,耳朵上挂着大号的圈状耳环,打扮十分非主流。

少女愣了一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呵呵,被发现了呢。”说着还调皮地吐吐舌头。

叶光没想到跟踪他的人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时间有些懵:“你是谁?干吗跟着我?”

“因为你有钱呀。”少女还是那样调皮地笑着,走进几步盯着叶光手上拿的那个油纸包。叶光冷笑:“我有钱,那全天下都是李嘉诚了,小姑娘有点姿色就想傍大款?不过你找错人了了。”

少女却并不恼:“叶光,一年前高考落榜,两个月前来深圳,在地下赌场放高利贷,现在干拆迁,我说得没错吧?哎,我说你怎么老干那种损阴德的事儿呢?”

叶光一惊,这个女孩怎么会知道他的事这么清楚?

“你到底是谁?我都说了我没钱。”

少女伸出手:“陈雨萱,幸会。”

叶光看着她涂着不同颜色的十个指甲, 心里愈发困惑,难道她是警察?不像,要债的?也不像,他犹豫着伸出手握了握。

“今天之前你一无所有,但是今天开始你就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了。”陈雨萱的眼光再次落到叶光手上的油纸包:“当然,前提是你要钱不要命。”

“陈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陈雨萱左右看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天你带着那个镜子来这个地址找我,记住,想要命的话今晚千万不要拆开油纸包。”她说着拉起叶光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一串地址,接着莞尔一笑,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一晚叶光怎么也睡不着,天刚蒙蒙亮就起了床带上镜子出了门,按照陈雨萱给的那个地址找到那家名叫鹜影的咖啡馆。

门开了,陈雨萱出现在门口朝着他挥手:“嗨,早,你还挺守时的。”

陈雨萱带着叶光进了咖啡馆,穿过大厅到了后堂又出了门穿过院子来到一间小屋子前,打开门走了进去。陈雨萱坐下来戴上一双手套和口罩戴上,又让叶光也如此全副武装,这才郑重地打开了油纸包,铜镜的表面上嗖地闪过一道黄色的光。

“的确没错,是这面镜子。”陈雨萱说着小心地把铜镜连同油纸一起捧起来,戴上做实验用的眼镜仔细地放在灯下看了又看。

“你也懂古董?那这破玩意儿值多少钱?”叶光觉得嘴藏在那么厚的口罩后面十分不舒服,想拿下来,陈雨萱却一声厉喝:“不想死就那待着!”

陈雨萱把镜子转了个面,背面是一张孔眼很小的网面,小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那一个个的洞眼。陈雨萱突然笑了:“我就知道是这样…….”她说着拿起一根很细小的针从孔眼里插进去,拿出来之后小心地用一个塑料袋装密封了起来,接着把铜镜也装进一个密封塑料袋。

叶光终于忍不住问,“这镜子有什么蹊跷?”

“你找到铜镜的时候,有没用手拿过?或闻到什么怪味?”

叶光想了想摇摇头:“没直接用手拿过,就打开看过一眼,怪味,也没有。”

陈雨萱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知道这镜子的来历么,因为它,百年来死了疯了多少人你知道么?”

“这什么东西这么邪?”叶光不屑地说,他压根不信什么邪门鬼说,只当是陈雨萱在危言耸听。

“你先留在这里,那些人知道你得了镜子,不会放过你的。”

叶光更加糊涂了,正要说什么,又听得陈雨萱说:“现在你最好是乖乖听我的话,否则死!”最后那三个字的语气尤其重,让叶光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自己是惹着哪条道儿上的人了么?

于是就这样,叶光被陈雨萱“软禁”了整整两天,第二天傍晚时分,陈雨萱终于回来了,神色却很紧张,她把那个铜镜用一个帆布包装起来,拉起叶光就往外跑,“发生什么事了?!”叶光看着这个古怪精灵的少女,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八月的深圳,闷热难当,眼下这个时分,估计又免不了一场雷雨。

两个人出了咖啡馆打了一辆的士一直往东边跑去,车疾驰着停在了一扇大铁门前,陈雨萱拉着叶光跳下车跑来了进去,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径直走进一扇小门里,陈雨萱打开灯,叶光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阵才睁开,发现身处的空间好像是个实验室,就像高中上化学课一样的地方,中间有一张大大的桌子摆满了各种试验仪器和用具。

“这里是我大学的实验室,我是学化学的,想不到吧?”陈雨萱一边锁住门一边冲叶光俏皮地眨眨眼。

“现在你可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叶光一屁股坐下来喘气。

陈雨萱站到一把椅子上打开天窗朝外面看了看,然后跳下来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叶光。

“维埃克斯?什么东西?”叶光有点看不明白,这好像是一份实验报告。

陈雨萱慢悠悠地开口道:“是一种现在西方国家经常用于化学武器的剧毒物质,学名叫烷基硫代膦酸酯,它是通过吸入和皮肤渗透到人体内,可以悄无声息地在短时间内先是让人神经系统紊乱出现幻觉,然后是抽搐痉挛,有的人则会跳过这个过程直接发狂,直至死亡,最可怕的是可以附着性很强,上百年,甚至千年都可能存在,而且只要一毫克足以杀死两个成年人,但也只有极少数人并不会死,但是也会因为中毒而导致神经官能受损,成为咱们俗称的‘疯子’。”

“我找这个铜镜已经好几年了,那天路过那看到你们强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害人东西就藏在我眼皮下,七十多年了这镜子都没露面,没想到还是在裴家人手里…….”

“等等,你说这个铜镜?会让人发疯,甚至要人命?”

“这面镜子叫做鹜纹芙蓉镜,来自晚唐,据传说是当年某个王爷的小妾所有之物, 后来莫名其妙地得了失心疯死了,其实我想,八成是正室把藏有毒药的镜子里给了她,杀人于无形。”

“后来呢?”叶光突然很有兴趣听听这个故事。

“后来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这面镜子藏有富可敌国的秘密,还越传越神,跟真的似地,晚清的时候镜子被京城大户杨家得到,当晚杨家就被灭门了,所以这镜子有诅咒的传说就愈演愈烈,但是你知道这个世界,要钱不要命的人从来不在少数……”

“我们陈家有祖训,所有的子孙都必须以寻找这面镜子为己任,然后销毁,不能再让它那个诅咒害人,其实哪有什么诅咒,所有死去的人都是急性维埃克斯中毒而已。”

“那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跑?”叶光心有余悸地看看那面被密封起来的镜子,心想幸好没用手摸,要不现在他不死也疯了。

陈雨萱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已经有懂行的人知道你得到了铜镜,我不能再让这面镜子再继续要别人的命,所以我把背后的那层沾染有毒药的网拆下来了,铜镜本身嘛,现在是21世纪,文物销毁了可惜,就捐给博物馆好了,让这个上百年的‘死亡’诅咒就此结束”

叶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良心未泯还是有好报的让他及时遇上了陈雨萱,果然,人在做,天在看。

此后,叶光没有再回去继续干拆迁,而是重新捧起了书本准备迎战今年的成人高考,期间,陈雨萱带他到历史博物馆去看了一次那面镜子,上百年来,颠沛流离的鹜纹芙蓉镜总算得到了一席安宁之地,曾经看上去邪气重重的铜镜,此刻就那样摆放在展示柜里,默默地诉说着属于它的沧海桑田。

叶光心想,那欲壑难填的人心才是最可怕的诅咒啊。

夜晚,博物馆的展柜里,鹜纹芙蓉镜依然静静地陈列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而伤痕累累的镜面和镜身上却好似焕发了新生一般,透出了一股幽幽的金黄色光芒,冷冷地照射在地上的两个已经死去多时的人身上,他们的手上,那枪口还在冒着袅袅青烟,脑门上那黑洞洞的伤口,似乎又印证着新一轮“诅咒”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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