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清晨总能听到声声鸟语,六点钟,太阳已升得老高,门前的人家传来二胡演奏的赛马声,所有人陆续的起床。
半夏洗漱完,便独自提着剑跑到天台去练剑,胖大海扒在栏杆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青风藤走进阳台,意外的发现师公在练剑,看了看,又下楼洗漱去了。车前子打开门时,一招平沙落雁式正好削到门口,车前子大概就这样被吓回去了,门虚掩着。
早餐是老人家准备的,在江西,早上吃稀饭是相当平常的,可是胖大海从来都说吃不饱,杏仁、丹参、梅花似乎都吃不惯的样子,也许你能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出馒头和豆浆的美味。
按照昨天的会议安排,一部分人去学校,一部分人去买米买油,一部分人则挨家挨户招生。车前子把马勃和青黛分到一组,自己则和泽泻一组去买菜,马勃显然有些不乐意,但却让其他人毫无察觉。
出了院门,有三条路,马勃、青黛、羌活顺着大路走了,桑枝带着杏仁、白芍右拐了,半夏则和白芷走进了左手边的巷子。
狭长的巷子,错落的房屋,半夏想起了解剖楼前那条延伸到学子苑南门的那条路。每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半夏会在好旺角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然后沿着解剖楼的方向走去。图书馆的转角处,高架的排气管道常年都是漏气的,白色的烟雾中伴着嗤嗤的喷射音,半夏总是会屏住呼吸,从烟雾中走过。解剖楼前被风卷起的落叶在空中旋转,门前的地下通道一如既往的深邃与迷茫。若是下雨,悠长悠长的巷子,半夏会撑着一把天堂伞,独自彷徨,或许也想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每到一家,半夏便重复一次介绍自己和此行的来意,有时也换白芷介绍,乡亲们都带着一股江西口音,白芷觉得听起来有点吃力,半夏却觉得很亲切,有些字的发音和贵溪话很像,如“男子宁”,也许这就叫乡音,至少很接近。热情,却是与乡音无关的,白芷也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可想而知前两年的支教还是打下了一个良好的群众基础的。
第一份报名单给的是屋后的贺c,半夏没有见到贺c,报名单是交到她爷爷手里的,贺爷爷说,贺c出去玩了,她的父母也都不在家。老人拿着报名单,瞅了瞅,眼镜眯成一条缝,接着便走到房里,边带眼镜边走出来,这才仔细的看着报名单以及反面的安全协议书。从贺c家里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挑着两个水桶从眼前经过,半夏把他叫住,又向他介绍了一番,那少年出奇的淡定,只是“嗯嗯”接过表格,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又接着挑着担子往前走了,黝黑的肌肤让半夏想起了泰山挑夫。
另一份则是住在侧后边的贺w,到这里,半夏才知道,原来之前的贺c以及那个挑担子的少年都是去年参加过支教的。贺w的妈妈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洗衣服,半夏介绍完来意之后,女人领着他们进屋去了,贺w坐在客厅里写作业,桌上铺开的是高年级学长那里借来的旧书。半夏问贺w是否记得远志,她说记得。
从贺w家里出来,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死胡同,周围是断壁残垣,左边应该是一个牛棚,可是一丝牛粪的味道都闻不到,显然被遗弃多年的样子。
半夏只好另寻它路,接着到了一栋青砖房,白芷上前敲门,主人在侧边的卧室里侧躺着和未满周岁的孙儿嬉戏,没有出门,甚至动都没怎么动,半夏暗自敬佩,你是有多淡定啊。
贺氏宗祠映入眼帘了,门前是一个一亩多大的水泥地,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半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大妈们晚上跳广场舞的地方。至少半夏的老家是这样的,眼前便浮现了一群中年以上妇女扭腰甩腿的画面,真是目不忍视。
白色的山墙围成一个左右宽、前后窄的长方形建筑,青灰色的硬山屋顶露出光秃秃的脊梁,门深锁着,门框上方“贺氏宗祠”四个大字也许是最能说明问题的,可奇怪的是,右边的墙上竟还有米兰婚纱的广告。
这如何算的上祠堂?在半夏的印象里,祠堂应该是很庄严神圣的地方,记得前些年翻看自己家族谱的时候,第一页是始祖姜子牙,第二页是姜子牙第三子穆公,被封到山东齐国,都营丘。第三页便是祠堂规格和祖宗牌位的顺序了。自从女人可以进祠堂,一切似乎就没有那么神圣了,算来大概还得归功于毛泽东倡导的农民运动,农会的建立,大概就打破了农村两千年来君、神、夫三者为天的观念。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半夏手里的报名单就只发出了这三份,其他的,不是家里根本没人就是孩子年龄太小了。
半夏跟白芷说:“现在的农村大都建起了新房子,主人却长年在外打工,打工挣钱是为了盖房子,盖完房子又出去打工,为了装修地好一点,装修好了又出去打工,为了添置一些像样的家具……”半夏似乎在感慨,又似乎在抱怨,叔叔家如此,舅舅家同样如此。
这时,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家门口玩耍,半夏见这四下也没有适龄的小学生,便上前打听一下,老妇人说附近应该没有了,便指着前面,“你们去那个村子看看吧”。
前面是一条更为宽敞的马路,是啊,这便是周总理说的马克思主义之路啊。新农村建设让马克思主义之路终于通到了农村,虽然有的是大马路,有的是小马路,但这似乎也正符合国家先富带后富的战略方针,而有些马路还没有通到的地方、人家,也许就要主动地向马克思主义靠拢了。
马路的另一边,是一条浅浅的水沟,水沟里的水出奇的清澈。一个老妇人,双脚插在水沟里,弓着背,驼峰已清晰可见,银白色的头发也许疏于整理显得有些蓬乱稀疏,手里正在洗一个看似很古老的瓷盆,不知是哪里翻出来的老古董。
半夏上前搭话,本来是想问她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小学生的,老人转过身抬头的那一刻,半夏还是把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老人看上去应该有九十多岁了,牙齿一颗不剩,嘴唇因为没有牙齿的依托显得有些不自主,一口地地道道的江西方言,半夏真是如闻仙乐了。这才想起之前一直都高估自己了,自己能听懂的只不过是烟阁口音的普通话而已。
半夏回头望了望,老人住的还是七十年前的老房子,门前的晾杆上搭着几件陈旧的衣服,半夏希望能看到小孩子的衣服,以说明老人至少有孙陪伴,很可惜,没有。老人望着半夏和白芷嘴不住的开合,虽然他们都是一句也听不懂,但看得出老人很是热情。也许是很久都没有人跟她说话了,半夏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和无奈。半夏想坐下来,陪老人聊会天,可惜自己听不懂。又想起之前去过的一次敬老院,老人其实没有太大的需求,也许只是陪她说说话不至于那么寂寞就很满足了。那时有一个江汉大学的女生给老人唱起了红歌,半夏则献丑了一段京剧快板,老人真的乐了。临走的时候,老人问,明天还会不会来?半夏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人有悲欢离合,欢聚的时候则会想到离别时的苦楚,倒有点黛玉的性格。成年人尚且不能完全看淡离别,更别说老年人或是小朋友了?他们当然希望有人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
半夏还是走了,老人又低下头接着洗瓷盆,白芷似乎也沉默了许久。
跨过露水未干的草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门前压水,半夏上前一步,一只黄狗冲了出来,在禾几上叫喧着,半夏吓得退回去,白芷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料想这家也不会有他们要招的学生,二人便小心地离开了。
沿着大马路往前走,一个老伯说再往前就到了另一个乡了,那边有自己的学校,孩子们不会过来上课的。
便往回走了,一路上总能遇上回来的人,半夏不明白,九点多的样子,为何这么多人在马路上走,而且还是同一个方向。后来才知道,今天有集市,他们是从集市买完东西后回来的。
又走了一段路,半夏第一次见到小白黑,肥胖的身体已开始摇摆,它孤独地吃着碗里的食物。半夏上前与它打招呼,它只是微微的点点头,又接着吃食,活脱脱一只特立独行的鸭子。
当蝉鸣惊醒了夏天,青蛙开始为黑夜伴奏,蜻蜓与蝙蝠一起跳舞,狗尾巴草在风里招摇。
一个略大一点的少年走过,和贺c家门口遇到的少年一样,半夏也就闲话不多说了,把报名单交给他就完了。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想必能看懂报名单,并在规定的时间交到学校去。
不久便遇见桑枝、杏仁、白芍,正巧这时柴胡买菜回来了,桑枝啃了根黄瓜,又分一半给半夏。一辆吉安开往秋溪的客车从身旁呼啸而过,半夏意识到此时已经走在公路上了。
公路的两旁,因为住的人比较密集,于是不多久就发出去四五份,半夏怕被桑枝抢发了,快步在前面走着,杏仁略显得悠闲了些,白芍保持着一贯的缄默。
一家药店,半夏进门时就觉得有点不对,主人出来之后就彻底明白了。白芷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的介绍自己是大学生,来支教的,主人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他们的年轻和这栋房子一样,红砖房还没有粉刷,大概也是毕业不久的学生吧。半夏顺便问了下,你们是哪所大学的?回答说,南昌。
出门后,行不二十步,遇到了青黛、羌活,却不见了马勃,大概是去帮忙买菜了吧。青黛说前面就是希望小学,他们在校门口发报名表,很快就全发出去了。
五个人没有进学校,又接着往前走着,大约过了一里路,便到了集市,料想集市里大都是店面做生意的,不好挨家挨户的发,桑枝说要买点东西,白芷也说要买,其他人也就都跟着去了。
中午吃饭。
南新希望小学就在出门后不远的路旁,马勃取出钥匙,将铁门打开,不料贴好的横幅掉了下来,半夏爬上铁门,又把横幅贴了回去。
一栋两层的平顶楼,中间是楼梯,办公室在一楼楼梯的右边,楼前是一个篮球场和一片空地,小学生的篮球场,除了篮筐比较矮之外,线也是没有的,一时间半夏真的无法想象他们篮球是怎么打的,毕竟,他小的时候几乎没摸过篮球。
来了一群小朋友,有的去年也参加过这个活动,显得一点都不怕生。
桑枝被一群小女生围着,颇为风趣的调侃着,半夏接待着陆陆续续来报名的孩子和家长,泽泻在桌子的另一头,白芷收集填好的表格,办公室里,热闹空前。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小孩来报名,他说他是校长的亲戚,负责学校的器材管理,半夏跟着男人来到后排那栋楼,男人递给半夏一叠信纸,示意是给你用的,然后又带着半夏去器材室领器材。半夏写了一个单子、篮球四个、羽毛球拍三幅、乒乓球拍三幅、排球五个、打气筒一个、直尺一个、三角板两个、量角器一个。男人让半夏写两份,两个人都签字后各留一份。
校长来了,还带了一个电工师傅来修电风扇,办公室里更热闹了,白芷拿着表格就在楼梯下让来报名的孩子们填写,半夏也过去帮忙。
孩子们把球拿出去玩,却不知道排球是怎么玩的,软式排球,半夏初见时觉得一阵诧异。半夏的胡子使他显得很苍老的样子,孩子们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半夏,半夏想给孩子们示范一下排球,却没有几个人感兴趣。
三点钟的太阳,正和着这七月流火的时节,静坐就已热不可耐,运动则使得汗如雨下了。半夏回到办公室坐下歇着。
车前子走进来,话说柴胡和马勃在后面被虐了,半夏的兴致又勃发起来,匆匆走到教学楼后面的乒乓球桌旁,一个叫尹P的孩子打球似乎挺厉害的样子,半夏接过拍子,较量之下,倒也不过如此,但人家终究是小孩子,年龄相差十岁。十年,对一个人来说,绝对算不得短。
桑枝来了,接过半夏的拍子,手法上丝毫没有让小朋友的意思,大概对于竞技精神的理解不同吧。他说,不怎么厉害嘛。
半夏又去拿了副拍子,和一个被马勃看中作为翻译的小朋友叫贺Z,两人打起球来,小朋友很少有会扣球的,贺Z则是多数人中的一个,平平的打着,半夏实在不忍心下手太狠。
办公室里人渐渐少了,空旷的校园,剩下几个人零星的待着,空地上的国旗孤独地飘。
五点钟,撤。
晚饭后,众人翻看半夏的照片,胖大海说要去贺氏宗祠,一行九个人就出门遛弯去了,半夏凭着早上的印象,走过一条又一条错路,终于走到了。回来才发现,出门右拐,不出一里便到了。
白芍和杏仁径直回去,其他人又接着去别的方向遛弯了。蝙蝠漫天飞舞,丹参唱起了最炫民族风,青风藤和柴胡的冷战也渐渐有点暖意了。
胖大海坐在正对外的椅子上,像是发号施令者,只差一个兵符。椅子支撑着半夏的疲劳,青风藤弓着脚坐着,车前子和青黛坐在长椅上,其他人,大概站着吧。最首要的问题就是安排做饭,一上午的努力,胖大海终于比较合理的分配了人员,当然还有一些较为琐碎的事情。
青风藤让半夏教她笛子和乐理,其他人也许都睡了,半夏没敢吹出声音来,只是讲了一下指法和乐理。原本替青风藤的音乐课准备的教案却用在了青风藤自己身上,三个课时的内容一个课时就讲完了,她还真是奇才啊。
泽泻和马勃在一楼等着看比赛,车前子被蟑螂吓得尖叫,半夏刚好去一楼喝水,顺便一脱鞋下去为民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