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今天的主题前,我想先对心中喜爱的作家表达一下敬意,他就是倪匡。
金庸、古龙都是所崇敬的作家,逻辑结构缜密的金庸是人才、人物快意恩仇的古龙是怪才。但什么都能写的倪匡,真是奇才啊!
谈到倪匡,有篇关于他的访谈段落,让我特别感动:
当年,他(倪匡)参加台北文学座谈会,与好友三毛相邻而坐,在座者都是硕博。倪匡自我介绍时,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只有初中学历。」
议论声还没过去,只见三毛「蹭」地一下站起来,环顾众人:「我也很不好意思,我才小学毕业。」
接下来我想可以谈谈今天的主题,关于某些离不开「舒适圈」,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人。
一个人之所以无法离开舒适圈,往往肇因于无法放弃故化的价值体系。就像一个清朝人,即使社会开放了,他依旧无法放下从小被灌输的封建皇权思想,那些思想早已深入骨髓。
对他来说,民主、自由都是不安全的怪兽。但这不能怪他,因为陌生的思想就像外星球,令人畏惧。
我想举一个身边的例子,就是高校。就一个读了两个博士的人,人生超过三分之一都在高校,也上过大学讲台教书,后来跑到民间工作的人。我谈这个应该有那么一点参考价值。
在学院待久了,有几年染上一个不好的毛病,看人的眼光老摆脱不了学历、文凭这些标准。拿来看自己,也拿来看别人。
后来之所以离开,也是想通了这一点。
能够想通,不得不说受了很多人的「启发」。
博士班末几年,越发见证不少人读书很认真,但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读书;在学院里长期待着,却只是害怕社会,选择窝在校园中好逃避社会。
更糟糕的是看到一些人,学历很高、书也读得很好,便以此恃才傲物,好像只要学历高、读书好就比其他人都了不起。
但这些人有的受自己的焦虑所苦,有的则是受生活所苦。能读懂艰涩的德文原典,却连怎么用中文跟人打交道都不太会。
三十几岁,大谈伦理学、社会哲学、公民责任,同时却是个啃老族,跟家里人要钱要不到还会生气。在外头,因为职业和资历,连申请一张信用卡都很困难。
去便利商店打工,人家都不见得要。在职场、男女交往、融入社会等方面,处在边缘的地位。
如果说小时候如此,是被父母威权式的价值观胁迫。成年之后呢?
有个概念叫「自渡」,用最浅显的方式说明,自渡就是能够「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读书读到无法自渡。搞到生存有问题(个体)、与人相处(群体)也有问题,天天谈渡人的道理,真是匪夷所思又悲伤的一件事。
某些人是真的在学院里面非常努力的做研究,并且研究本身就是他们喜爱的事物,我佩服这些人。但这些人跟躲在学院里头不出来面对社会,面对自我的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近几年面对公共事务,常提到道德的勇气,在我看来,「独立的勇气」或许比道德的勇气更重要。一个没有独立勇气的人,要他坚守道德?未免要求太高。
回头来说,学历很重要,但换个人生的视角,重要的事情太多,学历只是夜空中的一颗小星星而已。
谈到这里,我不是为了批评。
相反地,我是担忧,尤其其中某些人是我的朋友。
尽管有许多人智力(至少读书学习方面)没问题,但他们的社会功能却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妥善建立起来。这些功能,却在以学历与考试分数为单一标准的视野中,被漠视了。
社会功能包括待人接物,包括如何向他人求助,人际之间的同理与关怀,如何在生活中以退为进等等。
他们的社会功能很难在高教的学院中建立起来,因为高教阶段很少重视这一块。
但这也不纯然是高教的问题,就像大学教师不需要跟义务教育阶段的教师,同样必须修读教育学程,就在于高教有自身的特殊性。
但这也使得社会功能缺失的年轻人,他们可能茫茫然于打开封闭心灵的困境,却不知该怎么去做。
有意思的是,某些教师本身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他们真的不大会跟人打交道。但当他成为学院的一员,他是得到保护的。但这个保护过去「老师如父」的传统下或许有用,现今学生不鸟这玩意儿的多了去。
慢慢地,这些教师也成了教师团队中的边缘分子,他们在课堂内外都难以建立良好、长远的人际关系。
当他们的工作没问题,好歹保有基本的生存能力。一旦工作有了变动(好比在少子化下,渐渐有些高校要关门大吉),他们之后如何生存,令人堪忧。
最后,我再举一个例子说明内心的感受。
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维克多.法兰科在自传中写到他在集中营中的一段经历。
当时法兰科和其他犹太人到集中营报到,报到时要确认身份。
有位犹太人拿了一堆证书、奖状来报到,似乎对自己的成就得意洋洋。
登记的纳粹士兵把他所有的证书、奖状全扔进垃圾桶,然后问他,「没有这些东西,你是谁?」叫他再介绍自己一次。
我想这个问题,如果你深陷在某个环境、职位或事务中无法自拔,我建议你可以拿来问问自己:「除去那个你引以为傲的价值,你是谁?」
从职业角度,邮差送信、农民种稻、销售的话术……;从待人接物的角度,使人信赖、真挚去爱、同理心……许许多多使人生变不同的力量,都不是靠文凭或者学历去证明,而是靠亲自去实践的练习与行动。
当我们看待人生只用一种角度,我们的人生往往就容易活得片面。
放下长期自恃的骄傲,才能看见世上其他美丽的价值。
许多值得追求的人生价值,都在学历与文凭之外,但唯有「放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视角,才能看见世界之广大,以及生活的更多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