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叫灵魂摆渡河。
河对岸的人向你喊道:你的身体可以借给我吗?
因为远处的夕阳下有人在等我。
几秒钟后,你们交换了灵魂寄居的躯壳。
他过了河,用你的身体,不停跑向那片夕阳。
而你,需要等待下一个机会向河对岸的人喊道:你的身体可以借给我吗?
1.
干净的房间,洁白的床单。
床边坐着一位一身白衣的姑娘,发丝低垂盖住半边脸,手指在棉布斗笠上一遍遍划着一个人的名字。
房间的窗很小很高,阳光透过窗栏杆投在空空的书架上,犹如钢琴白键中隔着黑键。
姑娘很瘦,肩头的骨头硬生生地将素色的长衫顶出两个尖角。
3年前,她捧着《摆渡人》走在校园里,迪伦和崔斯坦。
那时候她没有这么瘦。
3年里,她所有生活就围绕这间小小的房间。
越来越瘦。
忽的,房门开了。轻微而又稳健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月儿。”
姑娘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卓然。
一双黑亮的皮鞋停在她身边。
“你又在想他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嗯~”男子搓搓手,“也罢,你也只剩今天可以自由地想念他了,今天之后嘛......”
这双黑亮的皮鞋索性与月儿的脚靠在一起。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不自觉地用一只鞋的鞋头轻轻磕碰着另一只鞋的鞋跟。
“素媛今天结婚。”
“嗯。”月儿抿抿嘴,用牙齿轻轻地磕了磕嘴唇。
卓然用手指勾起月儿的下巴,发丝顺着脸颊慢慢滑到脑后。
半边干净的脸上一道长长的利刃伤痕从一边的太阳穴延伸到耳朵,像一条蚯蚓趴在那里。
那是她1年前自毁容貌,逼迫卓然放她走。
卓然是不可能放她走的,于是脚腕上就多了一道锁链。
“月儿,你说今晚秦阳他会吻哪张脸呢?”卓然挑衅地望着这个被他锁了3年的女人。
想着这些年利用她那个贪婪的继父一层层剥去月儿的尊严,却怎么也挤不走秦阳在她心中的位置,卓然就愤恨起来。
猛地,卓然狠狠地咬住月儿的嘴唇。
月儿的唇很冷。
他用舌尖顶着月儿的牙齿。“我一定要你忘记秦阳!”
一串咸湿的泪水就这样从月儿的脸上滑入他的口中,血和泪混在一起,一片腥味。
腥味,这股腥味似乎具有很强的吸附力,挑动着卓然的心脏,甚至有股力量搅扰着他,一阵眩晕不禁打压他身子往后仰去。
几秒钟之后,他不由地放开月儿,半瘫在床上。
月儿抽搐的鼻头渐渐安静下来,嘴角挂着血珠。
“嗯?等一下”卓然心里一惊,为何面前的他是……
他竟然看到的是面前站着自己!
他不禁摊开手,这是一双纤细小巧的手,很瘦,一身白衣。
天啊,这是月儿的身体!
他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
哦,不,更准确地说是“她”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遂而伸开手臂扑过去,可是嗓子想被堵了棉花一样,想喊却喊不出来,心底像跑马场一样翻腾。
“到底怎么回事?”
而“他”呢,闪躲开“她”的手臂,舒了一口气,走向门口。
“二月二十九,一滴绝望的泪和一滴撕心的血,便可将你我的灵魂互换。”
2.
“卓然”走出楼口。
“他”抬眼望望刺眼的阳光,贪婪地吸了几口干净的空气,便朝对面的荣耀大饭店走去。
素媛今天在这里结婚。
荣耀大饭店是瑞海市最豪华的酒店。
前厅四根雕龙金柱,淡黄色的大理石地板内嵌金丝,旋转楼梯上铺满了红玫瑰花瓣。
素媛的结婚照做成灯箱,镶在酒店落地窗的夹层里,YSLI反转巴黎香水味将甜蜜一浪一浪地推向高潮。
大厅里,素媛一身鱼尾裙端庄地站在红毯的一端,一排纽扣从后背延伸至臀部。
裙尾处一颗颗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素媛明媚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已经坐在神父面前的人——秦阳。
没错,是坐在神父面前。
新郎坐在轮椅上,英气的脸庞、黑色的礼服、挺阔的白衬衣、袖口上两颗磨砂黑的袖扣。
“秦阳~”“卓然”不自觉地低喊了一声,那张脸是“他”梦回千百留恋,却永远都吻不到的脸。
而现在这张脸就在“他”面前。
现在的秦阳眼睛里没有丝毫喜悦,和3年前的那个黄昏里的秦阳一样没有丝毫活的力量。
3年前的秦阳,坐着轮椅,背对着月儿,夕阳的余晖将他晕染得红彤彤。
月儿哭哑了嗓子,哭干了眼泪,秦阳除了反复说分手两个字之外,其他的都不再说。
月儿只是觉得那晚的夕阳明明是红艳的生命,却开出一片死寂。
“殷素媛小姐,你是否愿意接纳你面前的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并和他缔结婚约?”
神父的话打断了“卓然”的思绪。
“我愿意!”
“秦阳先生,你是否愿意接纳你面前的这个女子成为你的妻子,并和她缔结婚约?”
“我?”秦阳抿了抿嘴,伴着叹气送出“愿意”两个字。
愿意?
我愿意吗?
我能不愿意吗?!
3年前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之后,伴随他的就是这副断腿和轮椅,人生的梦想没了,月儿也不该再跟着他这样一个废物!
认命吧。秦阳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双方交换戒指。”
“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宾客一片雀跃。
素媛靠近他,用手指点点他的腿,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你猜,今夜月儿会不会不再坚持,上了卓然的床?”
秦阳看着素媛,觉得什么东西卡着他的喉咙,不禁往后靠了靠,别过头。
3.
“卓然”晃晃手中的红酒杯,觉得有些醉意上头,摸出口袋中荣耀大酒店的房卡,半缩在床上。
忽然,房门被打开了。
婚礼大厅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冲了进来,鱼尾裙擦着床边。
“你?”“卓然”从床上跳起,身子不自觉往后缩。
“你怎么会来这里?秦阳他?”
“他?”眼前的这具胴体扭动着,手指下意识在唇边摩挲着,焰火红的唇膏便染红了她的指尖。
素媛用脚踢开滑落到脚边的新娘礼服,挑着眉毛,凑近“卓然”,放肆地笑着“他很好呀!”
“哈哈哈!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爱我?收买一个倒霉的司机,还不是一样娶不了自己爱的人?”
“卓然”望着这个人,明白了原来3年前秦阳的车祸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素媛的白臂很自然的挂在“卓然”的脖子上。
“今晚,我真的好开心啊!”素媛有些微醺。
“秦阳,曾经那么骄傲的秦阳,哈哈哈,到底还是任我摆布!”
素媛努着嘴拼命靠近“卓然”,迷离的眼睛在“卓然”的脸上扫来扫去。
“卓然”抿了抿嘴,轻轻地用牙齿嗑磕嘴唇。被动地接受着火热的亲吻。
素媛的吻带有深深索取的味道,让“卓然”有些应接不暇。
素媛的吻滑至耳边时,娇嗔起来“你怎么了,难道3年就厌倦我了?”
素媛敏感地捕捉到“卓然”的被动,野性地望着“卓然”的眼睛。
“怎么?不想满足我了?卓家的生意大单是不想要了吗?”素媛又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摩挲着嘴唇。
“卓然”皱皱眉头,咬破了自己的嘴,猛地一只手反向锁着素媛的胳膊,一只手卡着素媛的下巴,胶合她的唇。
素媛很享受这种野性的力量。
“卓然”眼泪瞬间从眼角滴落,血腥味渗入素媛的口中。
又是一样的血腥味,一样具有很强的吸附力,直接击中素媛的心脏,甚至有股力量抽取着她的灵魂。
素媛感受到从没有过的眩晕感。
还是几秒钟之后,“卓然”放开了素媛。
“素媛”缓缓地穿上那件婚礼礼服,悠悠地说道“二月二十九,一滴绝望的泪和一滴撕心的血,便可将你我的灵魂互换。”
她回身望望倒在床上的“卓然”。哦,应该是拥有着素媛灵魂的“卓然”,莞尔一笑,走出了房门。
床上的“卓然”挑着眉,喉头蠕动,吞咽着什么,抓狂着挥动着手臂,但却喊叫不出声。
4.
殷宅别墅的一角,是素媛和秦阳的新房。
铺天盖地的红色充盈着整个房间。
秦阳觉得这样深深浅浅的红色看的太阳穴疼,便将轮椅转向阳台上,静静地望着被夕阳晕染的天边。
新房的门开了,“素媛”慢慢走向秦阳。
秦阳感觉到不适。
今天的婚礼只不过是素媛一个人的婚礼,他的葬礼罢了。
秦阳执意地把头别过一边,不想看到那张脸。
他很想念他的月儿,但是心底的无力感犹如这幅断腿一样,他觉得他早已不具有能力带给月儿幸福。
可是,3年了,月儿在哪里呢?难道真的如素媛说的一样,她和卓然在一起了吗?秦阳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素媛”在秦阳的面前站了站,慢慢地将手搭在他的腿上,轻轻抚摸着,“还疼吗?”
随后蹲下身子,用手臂牢牢地抱着秦阳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嘤嘤地哭了起来。
秦阳瞪着眼睛看着“素媛”。
这副断腿不正是你的杰作吗?如今做出这幅伤感的样子来,何必?!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无力看你的戏。”秦阳转动轮椅的轮子,想躲开“素媛”的缠绕。
“素媛”缓缓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睛下挂满了泪痕。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手轻轻摩挲着秦阳的脸,一遍又一遍。
温暖的指尖划过秦阳的脸,这个动作让秦阳捕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素媛”轻轻地吐出这句话。
秦阳浑身像被电击一样!
这句话是在车祸之后他决绝地分手,月儿嘶哑着嗓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温暖了他三年的一句话。
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一句话!
秦阳迅速地抓起那只手,仔仔细细地辨认着眼前的这个人。
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眼睛。
而且她,她居然又开始抿抿嘴,轻轻地用牙齿磕磕嘴唇。
这是他的月儿最爱做的动作!
秦阳泪眼婆娑,他知道,“二月二十九,一滴绝望的泪和一滴撕心的血,便可将你我的灵魂互换。”
那是他和月儿一起读过的《摆渡人》的一句话。
天边,红得像血的夕阳凿开了一汪艳丽的生命之泉。
而这红色的泉水孕育出一个美丽的新娘弯着腰轻吻新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