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物理学上总有一个悖论——永动机。
人类总会趋近于一劳永逸。
江翊身为典型性理工直男,总是在任何闲暇时候,大谈特谈这些在我认知范畴之外的事物。而其他非闲暇时候,他永远将手机静音,泡在实验室里。
他太过不解风情,这一点,我从最开始便有清醒认知。所以对他大多不可理喻的行为,并未抱有太多期望。
我甚至不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纪念日这个概念太过模糊,因为我们从未一起度过这一天。大学时代的情侣慢慢走过来,不应该像我们这样,看起来已是老夫老妻。
闺蜜里米每次吵架或闹分手,总要找我诉苦,从相遇到如今,揪出各种细节来佐证爱与不爱。末了还要接上一句:“我觉得你家江翊比他好多了,不会没事就找你吵架。”
我惊异于她这与事实不符的认知,而后又很快释然。毕竟人总归贪婪而不满足,对于自己所能够轻易得到的,抱怨便比享受显得更有意义。
江翊几乎难得会在周末回家,更多时候是打个铺盖住在公司。
同城异地恋。
我头次接触到这个词的时候,便从心中生出一种别扭的熟悉。
这并不是一种好的感觉,因为在这个词汇里面,孤独的分量显然比爱意更重。就像两个有着情侣身份的人,却各自过着与对方毫无关系的生活。
2.
几年以前我还会为了省一点点电费,早上起来摸黑刷牙。租的房子背阳,卫生间里没有窗户。我特意买了小巨蛋牙膏,以此区分与洗面奶的不同。
其实这样压根就没有更省钱。
那时候刚刚毕业,在公司当个焦头烂额的实习生,为了饭碗奔波,又为了爱情奔走
恰巧逢上他生日,踩着零点发了生日祝福,用亲昵的语气:“亲爱的生日快乐。”
他回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激情万分地配上他画了好几天的电路图。我被特别关注提示音吵醒,再回过去的消息已经石沉大海。
转两个小时的地铁去几乎是城市另一头的,江翊所在的实验室。我站在楼下打了十来个电话,他才急匆匆地接起来。
“喂?”
“你在窗户边吗,快看楼下啊!”
他只露脸了一秒,而后颇为尴尬地下楼。摸了摸没有梳、杂而乱的头发,像个初涉情场的愣头青。“你怎么来了。”
我将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攥着惊喜包装的礼物盒。每天多在公司待一会节省下来其实微不足道的电费,这样让我的心好受一点。因为我负债,给他买了一块手表,也不算贵,几千块钱。可我连这几千块钱,也要小心翼翼。
“今天你生日啊,快试试合不合适。”我故作轻松。
他伸出手腕任我摆弄,忽而觉得尴尬:“今天不是在手机里说过了吗。”
就算有十二分的热情,也容易被消磨殆尽。我竟还能打起精神气:“你不知道吗,当面说和手机里说怎么能一样呢?
他没奈何,牵着我去吃烧烤,这应当是他绝无仅有的爱好。
天寒地冻的,坐在没有空调的简陋小店,烟熏火燎之间,他竟认认真真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们用一次性塑料杯装满啤酒,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碰杯。明明是两个不大能吃辣的人,却在烤串上洒满了孜然和辣椒粉。整个身子在这样的氛围里暖下来,我甚至觉得有点热,在他下一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
“你身上有一种很可爱的地方,就像永动机一样。”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高中时代的物理老师曾经在课堂上,饱含不屑又心怀热情地谈论这个被证实为悖论的发明。
我不明就里,压根想不透这可爱在哪里。
而江翊认认真真地埋头在炸串之间。
3.
我们的关系到后来才岌岌可危,当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是里米提醒:“感觉很久没见过你家江翊了,不会是分手了吧?”
你家这个词令我有点恍惚。打开手机翻看记录,最后一条消息是上个礼拜,最后一个电话的时间已经超过双手数目。
我慌忙向她解释:“没有没有,他出差去了。”
其实很苍白,连局外人都能觉察到的异样,我与江翊不该一无所知。可是借口总是有很多,譬如我转入正职之后越来越忙;再譬如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可以用来睡美容觉或者练瑜伽。
其实我心里清楚,处在爱情之中,越来越不肯盲目,便意味着爱意的渐行消退。
我很厌倦单方面付出,几年一日,再浓烈的情感,也会被磨平。
就像江翊曾经一再提及的永动机。世上哪有这样的机器,不需要燃料与动力,就能持续维持自己的转动?
看见电视上告白节目,情感导师说的话都可以总结为:感情其实是两个人的事,而不该单方面付出。
大学时代就清楚江翊的难磨与慢热。我耗费很多精力与人情,打探到他的信息,八卦传播的速度远胜于听课效率。最后只有他寡言沉默,一无所知。
我借酒壮胆向他表白,他埋头在实验室里,后来接听电话,我讲了半晌,他也只有一个:“哦,那好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令人委实太过沮丧。等到他终于忙完手头的电路图,才拨来电话解释:“我答应你了呀。”
那时候我竟不知应当感慨自己的后知后觉,还是他的思路诡异。
我们在一起的方式太过随意了,以至于里米和其他朋友在收到各类纪念日的礼物时候,只有我始终两手空空。
她们不遗余力地在我和江翊之间来回询问,得到的答案却别无二致——不记得了。
4.
所以周末大清早的,我被开门声惊醒,才觉得分外震惊。江翊居然拎着一袋食材,湿漉漉地站在门外。
这个城市的冬天意外多雨,阴冷得叫人在心底觉得阳光难以为继。
“你很久没有联系我,所以我回来了。”他一手提着大袋子,一手拿着钥匙,满脸局促不安。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或者只有宽慰才可以形容如今的心情。“实验室里忙完了?”
“不是,”这个男孩子的恋爱情商显然没有与年龄一同增长,“师兄准备结婚,在实验室里发喜糖。那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你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是突然醒悟过来,你比我那点电路图重要很多。”
他从来不会讲好听话,也不会有更浪漫的举动。
福至心灵的刹那,我忽而就对着江翊笑了,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你看看,都怪你天天不回来,我的好厨艺都生疏了。”
我们认认真真商量,决定将房子换到一个距离居中的地方。
“虽然实验室特别忙,但是好在工资很高,我觉得我们可以负担一个首付了。”
我始终以为这段感情只是我单方面的付出,却忽略了这个在情感上近乎笨拙的男孩子,也有他的小心翼翼。
刚入冬时候他就拿回来一大堆暖宝宝和充电热水袋,将我的高跟皮鞋换成了雪地靴。
我们确实没有度过任何纪念日,可是关于这个家的布置,他却不吝地参与在各个方面。
我终于向他提及那个关于永动机的比喻。
他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你知道,永动机虽然是不存在的,但那确实是人对一劳永逸的幻想。我原来以为,像你这样可爱的姑娘,是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就把你比喻成永动机了。”
世上怎么有一劳永逸的好事。感情与机器,都要不断添加热情与燃料,才能维持速率。
文/谢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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