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者，小调也。非大雅，当小雅可也。常于朋友聚会之际，唱上几句，博众一笑，想起童年时的社伙，觉得亲切而朴实。作为民俗文化，在其乡陌里巷，真正是乡音难弃。
河池小曲，土生土长，俚俗风土，天然雕饰。笔者热爱家乡民俗，收藏小曲，其实也正如现在流行的一个说法：留住乡愁。多少年以后，那怕在天南海北，只需一句，杨柳叶叶青，便立即能将记忆唤回家乡鱼腥草味的春天。
现撷录一些经典片断，以飨读者。
歌唱十二个月的生活
徽县社伙都是在农历正月演唱的。从正月初十前后到十五结束。这时间正是农闲时节，社伙小曲既是农村文化娱乐，也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曲词既有对过去一年的回顾，也有对新的一年的憧憬。十二个月，细细数慢慢唱，如拉家常。这类曲子有《冻冰》，《十二花》，《进状元》，《珍珠倒卷帘》。这类曲子无怨无悲无愁，是唱给生活的赞美诗。
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
二月里鱼儿水（艾）上漂
（哟嗬依儿哟）
二月里鱼儿水（艾）上漂
三月里桃花呀满树红
四月里杨柳叶叶儿青（艾）
（哟嗬依儿哟）
四月里杨柳叶叶儿青（艾）
……
十一月学堂呀关了门
十二月年货摆（哟）出城
（哟上依儿哟）
十二月年货摆（哟）出城
-------冻冰（渡船调）
这首《冻冰》是徽县社伙曲里最具代表性的一首。四首一曲，迴环叠唱，从正月里冰消鱼儿出水唱到十二月雪花飘过大年，短短的6套24句就浓缩了一年的自然景物和乡村生活。
从一月唱到十二月，这是徽县小曲常用的手法。就像年终总结，从年头到岁尾，回顾一遍，辛苦和幸福，都在里面。《十二花》（十二花调），也是这样：
正月里呀看灯花儿（呀）打头开
人（啊）为（外）财配雕为食
蜜蜂儿因为（你着）贪花死
赵巧儿（外）只为送灯（艾）台
二月里呀六谋子开花呀喜春风
桃园（外）结义三弟兄呀
要知我兄弟名和姓
刘备（外）关张赵子（艾嗨）龙呀
三月里菜籽花开遍山黄呀
幽（呀）州（外）困住杨（艾地个）六郎
一无（外）粮草二无（外）兵呀
阵阵不离穆桂（艾嗨）英
……
九月里呀黄菊花开花打满坡呀
徐庶（外）走马点诸葛呀
徐庶（慢）你把诸葛点
杀得（外）曹营心胆寒
……
十一月里呀冬青开花雪里藏呀
数过焦赞数孟良
杀人（慢）放火（你着）是焦赞
闯下（外）祸乱是孟良呀
十二月里腊梅子开花口口黄
十二上征西杨满唐
十三上怀上（你着）李存孝呀
十四上选上王彦（呀）章
--------《十二花》（十二花调）
看灯花是徽县的一种草药。最早听到歌词，以为是指元宵节观灯。后来段宝成给我指认了这种植物，像瓜叶菊，叶子散开，经冬不凋，正月十五前后开花。有清热解毒功效。这么一说，这首曲子便更觉得亲切。二月里六谋子开花喜春风,三月里菜籽花开遍山黄，六谋子是指苔藓，菜籽花指油菜花。这些用土话唱出来就别有味道。还有八月里韭菜开花一朵伞，九月里黄菊花开花打满坡，十一月冬青开花雪里藏，十二月腊梅子开花口口黄，形象鲜明生动，极具表现力。每段的后面三句都是历史人物故事，更像述说古往今来人事代谢，把小曲撑大了。这首曲子委婉动听，舒缓悠扬，至今在农村用锁啦演奏的也很多。
爱情
歌唱青年男女爱情，是历来民间创作的主要题材。徽县社伙小曲表现男女爱情大多以历史故事为素材。梁山伯与朱英台，赵匡胤千里送京娘，薛平贵与王宝钏，张君瑞与崔莺莺，等等，都是民间口口相传耳熟能详的故事。经过再度创作演绎，不断咀嚼，品味。
四杯（那地）酒儿共两双
上瞒爹来下瞒娘
今天瞒了娘和嫂（里么）
二人（外）玩耍知道了
五杯（那地）酒儿五端阳
雄黄酒儿加艾香
虽然不是雄黄酒（里么）
连喝三杯醉小郞
九杯（那地）酒儿九重阳
连身倒在姐姐怀里
双手抹了郞的帽（里么）
翻身揭起解（哟）罗裙（里么艾依哟）
翻身揭起解（哟）罗裙
-------《大十杯》
徽县小曲描写爱情的大多数都比较含蓄。像这首《大十杯》歌词之大胆泼辣，在 徽县小曲里是少有的。对梁祝爱情故事的演绎和想像，达到了大尺度。这就是农村说的酸曲。如此出格的描写，在《送京妹》里也有类似的暗示：
把妹送在青泥河
一对鸭子一对鹅
公鹅头里打为颤翅
母鹅后头叫（个）哥哥
把妹送在蚂蟥坡
蚂蟥坡上蚂蟥多
蚂蟥缠住灵芝草
金妹缠住赵大哥
送妹妹送到石板河
石板河里石板多
一把拉住马鞍蹬
你把妹妹送（着）过河
送妹送到金水河
金水河边一度磨
水打锣儿叮噹响
上扇不忙哈（个）扇忙
-------《送京妹》
《千里送京娘》的故事见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赵匡胤年青时因除暴避祸而乔装改扮，暂避于清幽观。一日于道观后山雷神洞中解救了被强盗囚禁的女子赵京娘，并与京娘结为兄妹，千里护送京娘回家。据《警世通言》记载，途中京娘愿以终身相托，然而赵曰：“本为义气千里相送，今若就私情与那个响马何异？况施恩图报非君子所为”。一路风餐露宿而坐怀不乱，义感天地。这个故事被改编为京剧，还有越剧、昆曲、潮剧、川剧、滇剧等地方戏曲。唱词内容各有不同，对于孤身男女千里路上一个大胆挑逗，一个佯装不知的曲折情怀，极尽了想像之能事。尤其京剧唱词最为优美。徽县社伙《送京妹》也是小曲中的经典。故事情节也表现得颇为完整。玄郎打开了雷神洞/闪出一位女花童……开头从救出赵京娘唱起。来到洞外(着)下一跪/二人结拜成兄妹。赵匡胤考虑到千里路上男女不便，为避嫌，与京娘结为兄妹。菜籽开花（着）遍地黄/赵大哥送妹在路上/手里提个蟠龙棍/我要送妹妹到（个）家中。后面有八九段都是路上的事。一直到最后，玄郞今年三十三 /久游江湖在外边/自幼学了个蟠龙棍/我送妹妹到家中。送到家，才算结束。
这首曲子比较长，传唱的不多，我是从翟卿那里找到的完整版本。当然词中也有前后矛盾的地方。比如后面有一段：把妹送到乌龙镇/身上铜钱无一文/头上金簪抹一根/宁舍金簪不舍身。宁舍金簪不舍身，说的当是赵京娘。然而事实的情况是赵京娘想以身相许，赵匡胤不为所动。后来赵京娘在家中思念成疾，又遭哥嫂及乡邻猜疑，投湖自尽。
除此以外，描写爱情故事的还有《十送郞》，《雪花飘》，《绣荷包》。《雪花飘》以《西厢记》故事为背景：八月里桂花香/九月里菊花黄/胆大的张生跳过粉白墙/吓的小红娘呀/忙把门关上。比较有意思的是，这首曲子的旋律与江苏民歌《茉莉花》有着极大的相似，被称为徽县版的《茉莉花》。
婚姻
在旧时代婚姻制度下，妇女地位低下，没有婚姻自主，小媳妇进了婆家，操劳家务，还要看叔嫂姑婆的脸色。生活极为艰难。小曲里有些便是控制这种不平等的婚姻的。
《十七姐儿八岁的郞》（腊梅花开调），反映旧时的契约婚姻，大姑娘配小女婿，人为制造了婚姻的悲剧：
十七的姐儿八岁的郎，
我跟小郞配成双。
人家男子进书房，
我家男子放牛羊。
……
踩上板凳上了床，
扳倒枕头就睡着，
睡到半夜要馍馍，
馍馍给给阔睡着。
惹得奴家生了气，
揭开被子两巴掌，
打得轻了叫姐哩，
打得重了叫娘哩。
……
《摘豆角》，唱的是买卖婚姻下小媳妇进了婆家受尽煎熬，最后寻了短见：
不怨我哥来不怨我嫂呀
只怨（外）二叔坏心肠啊
稀呀图了银钱卖了我
卖给（外）穷人受折磨
家又大来人又多呀
洗脸的水儿就热半锅
磨子安在校场坝呀
风又吹来雨又洒啊
刀又老来案又凹（wa）
切下的面儿打牛鞭
灶火里无有干柴架呀
灶火里架的是青柳梢
一口地两口吹不着
三口四口吹着了
冒盖儿燎了个大豁豁
……
热头爷出来圆又圆
怀抱上井绳一大孪
不是上吊就跳河
小金莲艾，跳江河
《女贤良》控拆旧时婚姻制度下男女不平等，女子地位低下。通过女子出嫁前娘的叮嘱，表现了女性在男权社会里“妇道”的约束下不自由的扭曲人格。以下节选：
女孩上马娘吩咐，
公婆家难比娘屋里。
迟了睡，早早起，
鸡叫五更就穿衣。
扫地不要高高扬，
扬过三尺有佛堂。
擀面不要多说话，
唾沫溅在面叶上。
炒菜不要铲铲尝，
公婆骂你偷吃郎。
一口两口吃不饱，
偷吃恶名留世上。
担水你不要东西望，
贤良反落不贤良。
寻草不要顺沟溜，
难免有人说风凉。
叫一声老娘你回去，
句句吩咐记心上。
公婆面前尽孝心，
不忘老娘你的心。
《裴理经》唱的是流传于陕西略阳一带的真实故事。裴家把姑娘许给高定生，后来嫌穷爱富，毁了婚约，把姑娘又许给有钱有势的秦相公。而裴家女子有节气，在秦家迎亲的前夜从家里逃出，逃到高家，与高定生拜了天地，然后去汉中府告状。汉中知府主张正义，撤了略阳县令，惩戒了裴家悔婚的错误行为，承认了裴家女子与高定生的婚姻。这是妇女追求婚姻自主的非凡之举。这首曲子以叙事的方式，塑造了裴家女子坚贞不屈的崭新妇女形象。节选片段：
正月里是新春
月婆娘坐的裴理经
抓养女子十八九
二十一上许给人
……
三月里正清明
提起裴家丧良心
你嫌我高家人穷了
嫌穷爱富另给人
……
十月里正立冬
两个姐儿来迎亲
裴家女子着忙了
半夜子时逃出门
直到上山鸡儿叫
叫声老母把门开
老母开门战兢兢
忙把孩儿问几声
……
梳起头，挽起纂
半夜子时拜过天
半夜子时拜天地
等到天亮下汉中
十一月里四九天
汉中府内去见官
子在当堂不饶父
丢了略阳知县官
神曲
徽县社伙还有一类是民间祈福时唱的，在庙堂祭拜时唱给神唱。即人神共娱。以《说天官》为代表。
三皇治世水为头
盘古初分几春秋
尧唐禹舜分八卦
如意钩上震乾坤
南天门上大叫越王二帅前扫开路
……
天官来到喜庆堂
十二春吉祥
加官进禄百忙忙
半夜五庚生贵子
榜眼送得状元探花郎
天官迎神已毕
架起五色祥云
将瘟蝗四气
筒在我袍袖里边
带上三十三天
见主交令
南天门上大叫赵王二帅
前扫开路
天官下界，扫除瘟疫，降下吉祥，然后上天交令。这类曲子，大多是在特定的场合演唱，扮演天官的也多为固定角色，一般很少唱。此曲全部为说白，因此叫《说天官》。
《送财曲》也算是神曲，唱的是天官送财。但比较随意，在贺人开业，结婚，得子等喜庆场合演唱，以祈福添喜。《关公十想》，是关羽回想一生征战的兄弟，荡气回肠，情深义重。
山歌
1
老弯镰刀割马莲，
想见贤妹实在难。
白天想去人见哩，
黑了想去狗段①哩。
叫声小哥无智策，
火烧馍馍怀里揣。
馍馍扔在大门外，
狗吃馍馍你进来。
我今把你见一面，
口含冰糖无心咽。
2
星星满天我心烦，
心想哥哥睡不安，
前半夜想你你不来，
眼泪淌了两窗台。
后半夜想你你来了，
狗一叫你排②了。
（注：①段，方言，追赶的意思。 ②排，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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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以上曲词资料主要由河池小曲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翟卿，焦存惠传唱，作者本人整理。山歌由马维义提供。限于篇幅，节选了部分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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