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父亲总说,我这个老叔和《小兵张嘎》里的翻译官一样,“老子到城里下馆子都不花钱,何况吃你几口烂西瓜”。
我们家原来是大家族,每一辈都大排行,父亲的这位老叔是他那辈里最小的,所以我们孙子辈,都管他叫老爷。
老爷是大老太太最小的儿子。提起大老太太,族里的人都敬畏三分。大老太太是有本事的女人,解放前抗击日本鬼子时期,经常跑关东,倒腾黄金。
据说当年大老太太关里关外跑的时候,那时候都是坐火车,穿金戴银,珠光宝气,自带威严,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而且气场十足。连日本鬼子检查列车的时候,都不敢多问。也可能老太太早已打通关节,也可能是老太太自有震慑力。
大老太太三个儿子,大儿子送去东洋留学,二儿子去了香·港。大老太太最疼小儿子,从小就让他进东洋人办的学堂,和东洋的孩子一起上学。老爷会一口流利的日语,年轻的时候,给东洋人当翻译,所以,父亲才会说他和那“拉清单”的胖翻译官一样。
老爷这样的经历,注定在那特殊的年代不好过,受了多少罪,老爷从来没说过。不过后来苦尽甘来,两个哥哥混得都很好,经常给他寄钱。
可是老爷过惯了翻译官那样的生活,即使经历了特殊的年代,生活习性一点没改,给他多少钱也不够他花的。后来两个哥哥去世,侄子们看他实在不可人疼,渐渐的都不理他了。
即使穷困潦倒,老爷的贵族范儿不倒。每年的清明节,老爷都会回老家扫墓。和那些众多的漂泊在外的爷爷们相比,还是老爷最有范儿。经常有不知情的乡邻问老爷是干什么的,怎么看着像个大干部。
其实那时候的老爷是一个乡镇企业做卫生的,即使做卫生,那举手投足之间,盖个县长绝对富富有余。
接着说说老爷是如何沦为做卫生的。
有一个乡镇企业进了一个日产大型设备,全厂人对说明书一窍不通。上世纪八十年代不像现在,找翻译这么容易。那时候找个翻译很难。
有人知道老爷懂日语,请老爷帮忙。老爷正好贫困无依,和厂里讲条件,要求厂里给安排长期工作,否则不管看说明书。厂里无奈,急着上设备,答应了老爷的要求。老爷也干不了别的,只能打扫卫生。老爷也算有了固定工作。可是老爷哪是打扫卫生的人啊。一来二去,还是被企业辞退了。
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清明,老爷又回来扫墓。我请求他教我日语,当时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几个日常用语,然后反过来要我给他组个日语学习班。那时候我已经在学校任教,他可能觉得我有这个便利条件吧。可是当时除了我,哪还有人要学呀。这个顽固的老爷,任我求了他好几次,他也没答应教我。
后来我离开家乡,再也没见过老爷。老爷应该在早几年就过世了。带着他一肚子纯熟的日语,带着他一辈子不平凡的经历,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