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雪残夜(上)
沉思间,却见那人身后走出一人,满面胡须,黑暗中不辨容貌,只见他拔出腰间佩剑,径直向墨苍玄胸口刺去。眼见那剑就要插入他的胸口,忽听“铛”地一声响,那剑偏了方位,刺入墨苍玄的左臂。竟然是为首那人,用手中铁骨扇拨了一拨。
墨苍玄吃痛,似乎毫无感觉,道:“使暗器的好手,怎么却偏了这么多,你与我应无深仇,便痛快些吧。”
为首那人见他竟面不改色,心中也有些佩服,道:“果然是墨家矩子,在下佩服!我便直言,你说出推翻唐朝之计划,如若是真,我或许便能替你达成遗愿。”
墨苍玄故作半信半疑,问道:“这倒奇了,儒门之人竟然胆敢叛逆,你们究竟是谁的门下?”
为首那人道:“谁的门下不重要,目的一样就可以了。你只要明白,天下大乱,我们有利可图,唐室昏乱百年,占得先机者,自然多得,此理自古不变。”他说着,手捏剑指,封了墨苍玄上臂几处穴道,止了血流。
墨苍玄道:“既是为了利益,那便好说了,此中关键,在于东平郡王。”
为首那人点了点头,道:“嗯,有理。”
墨苍玄道:“朱全忠迟迟不灭唐社稷,所忌惮者,李克用、刘仁恭与王师范三人也。只要北引契丹,破得刘李一人,两相牵制之下,必能攻克王师范,届时挥师还京,便胜了一半。”
那人道:“难道如此他还不敢称帝。”
墨苍玄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唐室必有人能识破朱温阴谋,一旦西窜,巴蜀易守难攻,终究难安。那便要第二步棋,西借回鹘兵,以匡扶社稷为名,兵进中原,可谓外忧内患,双边夹击下,唐室气数便尽了。那时天下争雄,便靠各自本事了。”他故意说回鹘兵,只因那是摩尼教在中土的发源地,想要观那人反应。
不料那人似乎并未有多少惊喜,问道:“那这样,你的利益又在哪里呢?”
墨苍玄道:“我墨家在天宝之乱中立下汗马功劳,岂料功成之后,唐室却趁机过河拆桥,杀我墨家门徒。六十年前,会昌佛难,又暗中打压我墨家门徒。”他说到激动处,又咳了两声,道:“若非墨家凋亡至此,又岂会任你几个儒生欺凌!唉,我枉为墨家矩子,历历血仇,你说我该不该报?眼看万事俱备,只恨墨学不彰,天道不公!”他知道摩尼教消失武林,便是因为武宗灭佛,当时摩尼教亦在扫除之列,故意以此刺激他。
果听那人不再言语,片刻后才说道:“哈,不愧是矩子,果真博闻多智,算来你我在同一阵线,我不该杀你,但深仇已成,只好送你上路了。”
墨苍玄心中明白,沉声问道:“徐家集之人,果真是你们所杀?”
那人一愣,问:“什么徐家集?”
墨苍玄道:“魏州城南的小山村,半月之前。”
那人道:“我好心劝他们交人,岂料那些顽民泥古不化,只好教他们来生再好好做人了。”
墨苍玄心中悲痛,缓缓站起身来,一字一句说道:“可知你的死因吗?”
那人脑后一凉,警觉问道:“怎么?”正欲退后几步,却已太迟,墨苍玄右掌已按上他的胸膛。
那人惊道:“你,你没受?”身后之人见他被擒,怒喊出声,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墨苍玄冷冷道:“多行不义。”
那人慌忙说道:“都是误会!”
“都是人命!”墨苍玄掌力一送,那人庞大身躯,直直向后倒在地上,原来墨苍玄之前在自己胸口点的数指,竟是解开了张元和所下的禁锢,他此掌掌威宏大,那人竟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嚎,就此死去。
墨苍玄冷冷看向其余四人,问道:“五个村镇四十六口无辜人命,你们谁没参与,往前一步。”那四人听了,一时一动也不动。原来他前些日收到讯息,说是自己行经一带,有四个村庄四十三口人被人所杀,凶手惯用指爪功夫,十分狠辣,要他慎防。他想这些罪行与福安村一事应是同一恶徒所为,是以一并说了。
墨苍玄道:“再说一遍,福安村王家等五个村镇七家被灭门一事,未有参与者,向前一步。”墨苍玄凝视这些人片刻,见其中一名白净面皮的人匆匆往后方树林中瞟了一眼,似乎想要逃跑。墨苍玄冷冷道:“看来是都参与了!动手吧。”
那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墨苍玄心中明白,这些人暗器功夫厉害,近身乃是搏斗之最佳机会,若是等他们散开,自己现在孤身一人,一时要擒捉也是不易。
却见那四人不退反进,齐力向他攻来,墨苍玄凝神应对,心中想:“趁此机会,探得他们招式路数。”那虬髯大汉拔出佩剑,一个侧步,滑到墨苍玄左侧,劈刺点削连环不绝,处处向墨苍玄要害攻去。墨苍玄巧挪点拨,长剑一时刺他不到,再观那白净面皮之人,使一柄短匕首,绕到他身后,似乎凝神等他空隙,另外两人似乎未带兵刃,正面举右掌扑来。
只见墨苍玄向前一纵,避开剑势,双掌向那二人击出,想要一举将他二人震伤。岂料一接掌,那二人却如皮球一般,借他掌力,竟向后远远弹了出去,墨苍玄心中赞道:“这一借力方法,倒是高明。”
他有心要擒他二人,不等他们二人落地,又是迅捷向前一奔,再举掌向他二人攻去。那二人身在半空,齐出左掌迎他掌力,眼看四掌就要相对,只见月光映衬下,对方掌上似乎隐隐生光。墨苍玄一凝神,收掌入袍,向他二人掌上挥去,只听“砰”地一声,夹着微弱的一声“嗤”,袖袍击上二人手腕,右边袖袍却也被利器划了一道。那二人身在半空,无从卸力,两人一个翻身落地,犹自向后趔趄退了两步,只觉这一击之下,自己整个左臂都已麻木了。
墨苍玄挥掌又向前了两步,蓦地,从二人身后的树林中,却又再射出三枚钢针,不偏不倚,正向墨苍玄胸口射来。这距离实在太近,暗器又极其快速,墨苍玄猛一停步,左掌如意手运使,才在千钧一发间终于拨开三枚暗器。便在这时,听得身后风声倏变,原来背后那二人已追上,那白净面皮之人稍快,一把匕首已递到他背心。
只见墨苍玄双脚不动,一个前扑,接着侧移回转,旋身一横掌,劈在那人手腕。那人手腕受此巨力,手掌登时发麻,匕首也从手中滑落,却见这人一个猱身,身体似乎柔软异常,钻入他臂下,左手反拿了匕首,向墨苍玄左腰刺入。墨苍玄左手擒她手腕,右手再一翻掌,已按上他的胸口,正要一掌送出,只觉得入手柔软,猛然惊觉,原来这人竟是一名女子。墨苍玄心中一迟疑,气劲不送出,化掌为指,点了她颈下穴道,那女子站立不稳,就此瘫倒在地上。
便因这一犹豫,那虬髯大汉的长剑已刺入他的右臂,墨苍玄左手迅速一沉,抓住坠落的匕首。不等那大汉拔剑,向前一突,匕首已削上他的手腕,那大汉长剑立刻不稳。墨苍玄反执匕首,插向那人下腹,突觉左臂疼痛非常,只因他左臂受伤在前,一番突袭,牵动伤口,劲力难以后继,只伤了那汉子皮肉。饶是如此,那汉子急的向后一跃,倒栽了个跟头,墨苍玄见他惨状,一时倒不忍再下杀手,将匕首丢到了地上。
却在这时,又听得背后迅掌逼至,墨苍玄只觉来掌好快,竟不及回掌相接,双掌已印在背上。他一个前倾,化了小部分掌力,身体仍是向前一冲,脚下连跨了三五步,方才勉强站住。他方才自己解了禁锢,全凭那灵药运转一股真气,此刻一受内伤,体内筋脉再受冲击,内外夹击下,旧创复发,登时气散诸脉,一时无力再应战了。
他甫转过身来,又见那人一身白衣儒士打扮,双掌又再逼上。墨苍玄想要提起双掌,却再没有半点力气,心中不由自叹一声:“吾命休矣!”便要闭上眼睛待死,却见身前忽然多了一人,硬生生提掌对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甫煌。原来他自听得东平郡王之时,心中便有了计较,暗自冲导穴道,偏巧那时墨苍玄尚未解开禁制,施力轻微,终于在紧要关头,冲开穴道,挺身相助。
墨苍玄避过此掌,心中却是一沉,他知道来人武艺不弱,林甫煌绝非是他对手,难道竟要再搭上他之性命。只听砰地一声响,四掌相接,林甫煌只是退了两步,原来那人再次进逼,速度为先,掌力并不雄厚。这一下,林甫煌只受了轻伤,一退间,那白衣之人运劲于掌,又再向林甫煌而来,眼见这掌威力万钧,林甫煌就要命丧掌下。却听墨苍玄一声清啸,腾步挪移,已站在林甫煌身前,单掌推出,挡下了白衣人这一掌,双掌相接,两人身形稳稳不动。
林甫煌只觉凉风扑面,簌簌作响,将头顶的几片残叶吹下。正要扑身攻上,只听噗地一声闷响,白衣人却退了两步。他正待上前,只见墨苍玄身形一摇,就要向后倒去,他惊叫一声“先生”,忙从身后揽住他。月光下,只见墨苍玄脸色煞白,再无半点血色,早已是气空力尽了。便在此时,先前那二人又正面扑上,那持剑大汉也提拳来攻,林甫煌受创在前,怀中抱着墨苍玄,又兼心中悲痛,一时竟不闪避,眼看两掌一拳就要击落,他就要毙命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