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做张浩，他从小就长着一副猥琐的样子，小时候被我用冲天炮炸倒摔坏了两根门牙，笑起来更猥琐了。

读大四的时候查出白血病，父母卖房借钱给他治病。还记得当时他给我打电话，有气无力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兄弟，我得了绝症。

我说：哦，我也中了彩票头奖。

他笑了笑说：尼玛，我说真的。

说实话，人在遇到重大变故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伤心，不是焦虑，更不会感到痛苦，第一反应往往是难以置信。

我赶到他家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药，还有他那千疮百孔的胳膊，我半晌都缓不过神来，他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似的，却还是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真特么倒霉，这中彩票的概率砸到我身上了。

在咱们国家，没病没灾其实就是最大的财富，只要身体健康，努力奋斗不怕没有出头的一天，可一旦得了大病，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他爸妈尽了最大的努力，先是把他安置在最好的医院，花了几十万也没有好转，卖房子借钱给他买药做化疗，整个家都被拖垮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他放在一个小医院，医生说他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一刻都不能离人。

他爸才四十多岁，头发就已经花白了，他对我说：你们是好朋友，有时间多陪他说说话，谢谢你啊。

我把全部闲钱拿了出来，他爸说什么都不要，我说：叔叔，您拿着吧，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现在没什么能力，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他爸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钱，我瞟了一眼病房里面眼眶深凹的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的心里就像是打碎了五味瓶似的，很不是滋味。

在这之前，我没有和绝症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像以前一样和他谈天说地，聊游戏聊美女聊生活里的趣事儿，之前我们玩梦幻一玩就是一夜，他念念不忘某个极品装备，我说你把游戏帐号给我我帮你刷出来，等你病好了咱们风云再起。

我还记得在某个下午，窗外的阳光稀疏的打在他的脸上，他像看傻了眼似的突然喃喃自语：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啊？

我说：不要乱想了，会好起来的。

他说：我爸妈已经欠人家好多钱了，家里的房子也卖了，你说他们以后老了该怎么办啊？

阳光从折缝里映在他湿润的眼睛上，我转过脸不忍再看下去。

过了半个月，我再一次去医院看他，那天他的精神很好，跟我说了很多话，把一些珍藏多年的书都送给了我，还交给我一封信，说如果他好了就还给他，如果他挂了就帮他送出去。

我心里一沉，还没说话他又说他想出去走走，我推着他绕着医院附近走了一圈，他想去人多的地方看看，我又把他推到旁边的一条小街，在路边晒了一会太阳，有很多人路过我们的时候都会回头看几眼，他却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那天晚上我回去后洗完澡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到了深夜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两点的时候，他突然给我打电话，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那样，他在痛哭，他说兄弟以后你帮忙照顾一下我父母，他说兄弟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这样对我，他说我才二十多岁我还不想死，他说兄弟我真不甘心啊我还没有去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他说兄弟我想好好活着啊。

我起床穿上衣服，说你别害怕，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他哽咽了几声，声音突然平静了很多，跟我说：不用过来了，太晚了，你早点睡觉吧，别担心我，我就是发泄一下，现在舒服多了，谢谢你啊，我也要睡了。

说真的，我们一起玩了那么多年，在我印象里他从没有哭过，小时候被我用冲天炮炸到摔断了两颗门牙满口都是血没哭，在球场受伤手臂骨折也没哭，我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失态。

我更没能想到，这竟然是我和他最后的谈话，什么样的生活才有意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好好活下去，应该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吧。

第二天他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还没睡醒，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参加他的葬礼之后，我整天窝在家里打游戏，我一次一次打那个副本，当那件装备终于刷出来后，我把它穿戴在角色身上，然后把角色给删了，把自己的账号也卖了，我真的希望他在那边能够看到。

还有他给我的那封信，是一个本该很美好的爱情故事，他喜欢上了学校便利店的一个姑娘，为了跟人家聊上几句，每天都来便利店买烤肠，本来打算毕业就跟姑娘告白，没想到没等到毕业就查出病来，甚至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那家便利店等了很久，终于等到那姑娘下班了，那姑娘长得很可爱，属于娇小玲珑的那种，我把那封信交给她说：这是张浩托我转交给你的。

她有点纳闷，说道：谁是张浩？

我说：就是头发有点儿天然卷，看起来傻傻的，总是来这里买烤肠的那个。

那姑娘眼睛转了几圈，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说道：哈哈是他呀，他怎么不自己给我呢？对了，好久都没看到他来这里了。

姑娘打开信封看了里面的内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折起来放到背包里，扭过脸来愉快的看着我，我的眼睛却像进了砖头一样，眼泪不断往下流。

哪里有天堂，人间即天堂。

哪里有地狱，人间即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