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 -



第一章

村东头老王家温棚里的鸡又叫了,还有晒太阳的猫,今天韩红梅早早的起床了,因为今天她要干一件大事,穿着新买的衣服等着早上九点的日头,她必须要精心打扮一下,先拔拔眉毛、再画条眼线,往脸上涂层白粉压压太阳晒的黑,把自己最靓丽的一面展现出来。

“好了没有,女人就是麻烦,照了一早上镜子难不成还能照出花花来。”三宝催促道。

三宝因为排行老三,所以取名叫三宝,用老人的话说家有三宝如获至宝,长大了人们便只叫他三宝不叫叶三宝,因为三宝叫起来琅琅上口,自己听着也亲切。

“你着什么急?今天咱们是座上客,必须要体面风光了,去亲家家里看家,肯定全部是他们亲戚好友,不好好拾掇拾掇干散了,别人会以为咱们是没情形的人,可不能给女儿跌面儿。”

韩红梅从衣柜里拿出新买的衣服丢在床上:“你也赶紧把衣服换上了,把头发梳起来,胡子刮一刮,去了人家里别跟个木头似的不说话,拜托你也动动您老的金口,把架子端起来给女儿多争一点三金白银。”

也不知道要那玩意儿有啥用,花几万块钱买回来戴不了几回,纯粹就是个摆件儿,锁在柜子里不戴吧心里总惦记,戴上了又被人指指点点——作妖。

早上太阳照遍了大地,穿过云层像一把利剑,折煞了一夜的露珠。屋里边叶余心大伯、姨娘、堂哥、堂妹也全都到了,每人家里都代表去一个人。

男方家虽然在同省,可是坐车也要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到了去男方家看家这一步,事就已经算是定下来了,现在就是走走过场。女儿在家里宝贝疙瘩惯了,换一种生活方式谁知什么下数?但绝不能受了委屈,去的人多一来是显得要隆重喜庆,二来也让对方看看自己家族庞大,给孩子长个精神。

亲戚是亲戚,事归事,二者不能混淆了。亲戚们陪着去是感情,不去也是正常,三宝半月前就留了亲戚们,给亲戚每人都买了一新套衣服作为感谢,不能糊里打盹的,必须提前把事做的明白儿了。

叶余心的堂哥是一位厨师,近年自己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饭馆,挣了些钱买了辆金杯七人车,出门前三宝又给每人两包黑兰州让在路上抽。本来耽误大家一天做活,心里就过意不去,哪还能自掏腰包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没有推辞。

车开到镇子上大家吃了一碗加肉牛肉面,三宝又给每人买了水,还有给亲家家里老人买了几斤茶和点心,算是尊重老人。

到了景泰县城,黄洋一个人在约定的地方等待——算是迎接。黄洋过来给每人都装了一根吉祥兰州,他现在理着一个三寸头型,在女儿叶余心手机里三宝本来看到黄洋是留得长发,是现在最时尚的发型——狼尾。好在应证那句话“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现在的女孩也都喜欢小狼狗、小奶狗什么的,喜欢牵着绳子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今天黄洋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太冒失,便理了这么一个短发也算正派。

黄洋在前面领路,三宝他们紧跟在后边。

出了县城走了一段扬长的水泥路,后边车就跑累了。弯道也比较多,每个边边角角都看的十分清楚,尤其到了90度的大转弯,地面上的石头都能数的过来,还有鬼鬼祟祟的小草也都伸出脑袋观望。索性三宝从兜里拿出手机看看天气预报,早上自己刚出门天气还是阳光明媚,到了景泰县就变天了,此时天空被一层云雾笼罩,不知老天爷憋不憋屈,三宝心里开始有点不敞亮了。

天气预报上说在下小雨,可是外边又不见雨滴,好似在隐藏着什么秘密,看来今天又要被老天爷日弄下了。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把车停靠在马路牙子旁边,四下里没有遮挡物,头顶着个大天,如果可以就让狂风暴雨来的猛烈些吧,将将好还可以沾点老天爷的光,把车洗个精光光。

田间里的小麦,绿油油的一片,耷拉着脑袋渴望着。此刻它无力抬头望天,风一吹便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板,风一停又垂头丧气,把希望留在了大地上,与其这样好不容易长出了头,可没有春雨的滋润,还不如重新回到土地里继续湿润。

其实就是下雨的好,白天里本来就是自带光亮的,要是在冲刷一下这灰暗就好了,没有了蒙蔽,好让眼睛更明亮、看的更远、更清楚,心也就投透亮、人也就敞亮了。

到了黄洋家大门口站着几个人在迎接,三宝走过去。

“亲家你好,一路上辛苦了。”

黄洋的父亲一个谢了顶微胖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用脑过度,伤了内里,亮在了外边,他伸出厚实的手和三宝握手。

“你也好,不辛苦,不辛苦。”

三宝也伸出手,不习惯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肉嘟嘟,不像是下过苦力活的。

风不会顺着你的发型吹,所以发型永远是一个人的亮点。他举起手掌,顺着脑袋从右到左将吹乱的头发再次捋顺,重新压在了发光的头顶。

“亲家公和亲戚们都一路上都辛苦了,来先喝杯薄酒润润嘴唇。”

三宝本想拒绝的,第一次来他家先不请进门,还被堵在门口,说这是他家这边的礼节规定,得喝四杯酒才能进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前进一步,也没人后退一步。

像叶余心的大伯有高血压是不能喝酒的,但现在规矩是酒一旦抬起来就不能放下了,不喝就是挂上了瞧不起的高帽子,还好说这只是种礼节。

三宝心想着这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古时候有些特殊名族的特殊礼节:每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都来要煮了吃了,奶奶死了要分尸,把肉割下来剁碎了喂给野禽吃。

三宝刚要开口说什么,可话刚到嗓子眼就被一口吐沫强压了回去,韩红梅这个能人老婆端起酒将四杯都喝了。看把这老娘们给得瑟的,什么事她都要抢在别人前面,在被黄洋的亲戚们一夸: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更加飘起来了,亏的是人没长毛,胳膊不是翅膀,不然这娘们指定变成鸟,飞上南天门攀关系去呢。

已经这样了,就闭着眼喝吧,至于叶余心大伯的四杯让其他人代喝劳了。

进来房子里,墙面应该刚用白灰刷过的,白里翻着一道道黑印子,地面是用小红砖铺的,黑里泛着红,将三宝一行人安排到了正房里。

黄洋爸爸将自己的亲戚全都介绍了一遍,然后三大姑八大姨全都来给三宝们敬四杯酒,敬的就酒不喝不行,喝了一个不喝第二个第三个更不行,一轮下来三宝肚子都鼓起来了,圆圆的肚子除了装满屎尿,还应当有别的东西。

三宝心想今天主要来干什么的,来看家可什么也没说,在这么下去指定要现场直播了个球的。

三宝拿出自己买的两斤好酒,叶余心的堂哥端着酒盘子,三宝在四个酒盅里到了七分满。

“亲亲们,今天大家百忙之中能抽空,在这里相聚,除了缘份意外,更重要的是为了两个孩子们将来的幸福。我在这里谢谢大家。”

三宝给众人拘了一个躬,大家都说:“严重了。”

“将来喝酒的日子很多,现在我给大家敬杯酒,然后咱们坐下来说说俩孩子的事,说完在喝酒可以不?”

大家都没有意见。

三宝要了十二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礼钱,黄洋的爸爸说:“这个没问题。”韩红梅说必须要有三金五银,还要有车,大家都说:“必须有。”三宝亲戚们说还要有房,黄洋的爸爸只说了一句:“好。”然后嘴巴就一直在忙着抽烟。

最后黄洋叔叔们说:“现在情况是这个样子的,黄洋打算在县城里买房,所以就先住在农村老房子里。”

本来三宝打算就要给女儿陪嫁四万的,之所以狮子大张口就是想看看黄洋家的家庭条件如何。他没指望着靠女儿能发家致富,又不是卖女儿,只要小两口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对自己女儿好,少灾少难比什么都重要。不成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要是为了结婚黄洋欠一屁股债,到头来还不是女儿的难。

人,不能像一只只会睡懒觉的猫一样做白日梦,闲来想想把大象装冰箱里要分几步?明天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太阳到月亮的距离?这个为什么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那个为什么是那样而不是这样的?又或者什么也不去想,不去想现在厨房里有没得盐和面?更不去想自己哪些年,偷偷摸摸踩踏过肮脏的地方。

人呐就适合待在自己家里,外面的月亮照不进来,风也吹不进来,自己也出不去。

晚上回到家,韩红梅就朝三宝吹胡子瞪眼睛的,锅煤渣渣粗的眉毛都立起来了,或许是白天里酒没喝好吧。

“人家养闺女富一生,全世界就属你伟大,你大公无私,只有你家闺女金贵还要倒贴,这么厉害你咋不去下鸡蛋呢?”

三宝懒得和她吵吵,洗了洗干脆爬到床上盖住被子睡觉了。

小贩子的老路数,秤杆没毛病就在秤砣上想端一下,既然彩礼钱已经靠不住了,就把主意打到宴席上。 这几年自己家没少随份子,这一次不但要连本带利收回来,还得自己有赚头,这才对得起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一年一万块,二十多年,彩礼十二万,还要陪嫁四万……来贺喜关系好的一人至少贰百,关系一般的壹百(这年头少于壹百的拿不出手),一桌流动席不算烟酒八百元……”韩红梅嘴里嘟囔着,这样算下来自己根本落不了几个钱,于是又想到了菜。

“自己做菜,厨师就用叶余心大哥,大不了事后给他一条烟就是了,至于牛羊肉贵,就用猪肉鸡肉代替……”

三宝掀开盖住脑袋的被子:“想做佛,又不想自己当和尚,你咋不把自己脚伸出来,问问你大舅(大脚趾头)同意了没?”

“还有脸腆着说,人家都是十五六万彩礼,跟别人比,你比什么呀?感情就你和别人与众不同,你家是商户家?要不是你要十二万还陪嫁四万,我至于这么抠搜的吗?一胳膊肘子把你捣死去哩。”韩红梅斜眼撇了撇三宝。

“行行行,你慢慢算吧,到时候咱上菜也别六凉八热了,就炒一个韭菜,炒一个鸡蛋,再来一个韭菜炒鸡蛋;还有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土豆条就好。”三宝在懒得和她多说,一把蒙住被子就盖在了头上,黑暗里他看不到自己,只听得吧嗒吧嗒的计算机声。


第二章


毕竟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活着的,就说一个人的善举都是为了更好的完善自己。

三宝手里拿着电板子在紧螺丝。

“哒哒哒哒哒……”螺丝上紧了电板子还在自顾自的转,钢管便发出愤怒的滋牙声。

“三宝,今儿个得劲的很呀,看来还是新姑爷上的酒香呀。”人是群居动物,群里面又分的门门清,以村为名,张五成是两叉口村的,所以大家就叫他两叉人。

“月亮下边晒糜子,麻雀踢了一蹄子;怪是怪那差老婆,怪把糜子没揽掉;阳世上穷人多,哪一个好像我;找了一个哈婆娘,哈的实在多;拉着驴儿磨面去,去把人家花打破;穿的胶鞋没带子,脑袋顶的猪头壳……”三宝正在唱张连卖布。

“再说不成啊两叉人,酒喝的上头,现在就像在虚空里一样。”

每年的三月份都是多风的天,今天格外齁热,好在头顶挂着个大太阳,一切都不是很糟糕。

“我还纳闷呢,今天天气咋这么热咧?感情是你三宝在那里撒沁(高兴)着呢。”

正在钉钉子的李民生将榔头举得高高的停了下来,“哐”一声又把榔头打在钉帽上,壳子板和木方被生生钉到一起。

“三宝啊,好几天都不见你来做活了,不是我说你,往日里还和我们吹牛皮'半斤打冷,八两预热'咋还让亲家灌倒了吗?凭你这三十多年的功底,怎么着也该和亲家大战三百个来回才是。”

“哈哈大意了,大意了,年轻人不讲武德。”往日里三宝只抽五元钱的蓝兰州,今天他拿出一包黑兰州打开给每人发了一根。

在被人看来孩子结婚是天大的好事,可三宝正为此破烦着呢。

作为女儿的父亲,三宝他可容不得一点马虎。

首先作为农民,家里的土地就是资产,到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土地被亲家公借债赌博,让债主抵债收走了;在着现在娶一个媳妇光彩礼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还要有车、有房、有存款——这是行情。

况且他家还是两个男孩子,另一个还未婚,三宝忧心,可妻子就是个半扁人羊混着呢。从黄洋家回来还在生气,第二天穿上人家给她买的四身行头,一股脑儿把这茬就全都忘了,一天给自己得瑟的,走路都不知晓先迈左腿好,还是该迈右腿好。

女人就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尤其逛商场体现的淋漓尽致,看到哪里搞促销活动,打折优惠指定立马变飞毛腿,往往为了几元钱大打嚷口,被人套路还自以为满福。

女儿是好女儿,姑爷是好姑爷,可知道了这样的家庭三宝有千百个不愿意,可女儿愿意并且还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板上钉钉的事了,这种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未婚先孕在当下社会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且不说他自己心里接受不了,街坊四邻如何看待女儿,值得肯定的是女儿愿意嫁过去,她喜欢他,可三宝心里害怕,他怕赶不及,他怕等不起,他怕万事俱备,女儿已经不再是自己。

既然要嫁过去就赶紧嫁过去,肚子可不会等你。一想到这里他就生气,娶媳妇本该男方家着急,可现在好像是自己女儿嫁不出去一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愿不愿意了,打掉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三宝像脑袋浇了油,火烧火燎的,生怕被太阳点着了,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让自己冷静冷静。

“六月天气下大雪,皮袄披上只生虱。六月天气要吃冰,享了口福享眼福。是新年,猫给老鼠来拜年,老鼠惊了一大堆,没叫楼上他大伯。”三宝拿起一根步步紧用锤子重重的砸了下去。

“头醋不酽彻底薄”,他知道江湖险恶,武林秘籍就是:坚硬和坚硬之间的碰撞——拼硬气,肯定有一方会要妥协,于是步步紧将张开口的房梁壳子板紧紧锁死。

11:40今天的太阳很大,像簸箕、像铺篮、更像它自己。两叉人抬头看看,被阳光熄敏的揉了揉眼睛。

“阿么滴,大伙儿都原始原话呗?”他嘲大家伙儿问了一句,三宝正在钉钢钉子,他看到冒出来的钉帽心里硌应,“砰砰砰”砸了一下又一下,没听到二叉人说的什么。

“三宝、三宝、哎,家里的狼狗吃了么?”他拿着榔头重重敲了一下钢管。

家里的狼狗吃了吗?这句话说来也讽刺,据说以前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给家里写信。原意是:家里的粮够吃了吗?结果把字错写成:家里的狼狗吃了吗?家里老父亲还耐闷,家里没狼、也没有狼狗,儿子说这话什么意思。于是找到教书先生才搞明白是:家里的粮够吃了没。

三宝听到敲钢管声,扭头看到两叉人正在跟他说话。

“阿块了?”

“三宝,今儿个你是不是打算喝点西北风啊?”

三宝这才明白过来:“就正那么打算着呢,可舜死了,今天这天就连西北风都没的喝,照旧吧。”三宝擦了一把汗,抬头望望炙热的日头。

两叉人手里拨通了饭馆老板的电话:“那我就报上了。”

中午吃完饭,几个人来到工地上,一人找了一块壳子板,一边下面垫三块方木,中间还垫一块因为农民工现在也长肉了,防止将壳子板压折,躺在板上晒着睡觉就是享受。

三宝本来想在中午这会儿时间伐锯子的,可一看大家都睡着了,太阳也暖洋洋的,自己也就撒了懒,将伐锯条重回心塞入包里。

他拿过旁边的棉衣垫在头下,拿出蓝兰州点了一根烟,用安全帽半掩着脸颊,打算深吸几口烟、放轻松了眯一会儿。一根又一根的烟抽完了,拿出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时间过得贼慢,日头照的贼热,总感觉心被揪住了怎么睡也睡不着。

塔吊上一只喜鹊嘴里衔着一根干树棍,撅起屁股转过来转过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在筑鸟巢,然后另一只又衔着树枝飞上来了,这一根放好又忙着去找下一根。

太阳此时被一朵云彩遮住了,三宝心里这才感觉到舒适一些,他擦了一把额头的热汗。

女儿:“阿爸。”

爸爸:“哎。”

女儿:“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

爸爸:“对呀。”

女儿:“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了?”

爸爸:“在天上。”

女儿:“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

爸爸:“它回家了。”

爸爸妈妈女儿合唱:“太阳星星月亮就是吉祥的一家。”

…………

这时候揣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三宝赶忙坐起来怕吵到别人休息,一看是女儿叶余心打来的。

“哎,余心阿块了吗?”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声,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爸。”然后忍不住终于哭出了声。

“余心,阿块了?”三宝立马着急的站起来。

叶余心继续抽泣着。

“余心,到底阿块了?快给爸说说,别哭了。”

电话里叶余心拖拉着说:“爸,我得病了。”

“什么病?慢慢说,先别哭了余心。”三宝安慰着女儿。

“爸,我查出了肿瘤,医生说要做化疗,做手术。”说完这话叶余心“哇”的又哭出了声。

“别哭了余心,不要着急,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过了一会,电话里哭泣声小了,叶余心抽泣着:“爸我在XXX市人民第一医院。”

“你一个人吗?”

“爸,黄洋知道我得了肿瘤就走了。”叶余心又哭了起来。

“余心,别哭了,你在医院那儿等着,哪里也别去,我现在马上过去找你。”三宝安慰好了女儿,立马又打给妻子韩红梅让她去找女儿,办入院。自己则和二叉人说了一声就立马回家去准备东西。


第三章


晚上透过玻璃从来没看的如此真切,多么清楚的半轮明月,显得如此耀眼,有时微弱也能看的清晰,看到不时有云彩飘过,然后遮挡月光,偶尔昏暗、偶尔明亮。

“啪嗒,啪嗒”,书桌上那只闹铃还是女儿上学时买的,虽然日子久远了可与之前没什么变化,依然是秒针跑的最快,其次是分针,还有瘸了腿的时针。

晚上22:22分,这么巧居然是四个二,女儿叶余心就是XX年2月22日出生的。不一样的一天、特殊的一天、同样的一天里、同样的时间,不同样的人。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太过突然了,毫不犹豫的今天注定将被铭记于心。

爬上床盖着被子三宝也睡不着,他闭上了眼睛。真是作孽啊,脑子里有的没的一下子全都涌现了出来,来不及思考,又忽然一下️全都消失了,三宝脑子很乱。太阳不转了地球转,地球不转了自己就得转,自己是没钱人,不能想怎样就怎样,不能确定结局是如何,可知道现在该怎么做。自己穷,自己家庭穷,穷人家好多灾多难,是老天爷不公平,既以成形的事实,现在无力改变,病了就看病。

三宝睁开双眼,看到旁边被子盖巾上绣着两朵圆色的花,圆色的花瓣用浅红色线围了一圈,再往里是短条的棕色和黄色花蕊,花的中心是浅绿色打底,在里面又用黑色绣出一张笑脸,花叶片是绿色的。盖巾左右各一朵鲜花笑脸,中间两只鸳鸯,一只在前边高昂着头张嘴鸣叫,一只尾随其后,后边还跟着四只棕色的小鸳鸯高高撅着屁股。

三宝爬起来,又从包里翻出存折、银行卡,他不放心重新又算了一遍,所有的钱加起来还有借给别人的,总计69800元,整理好各种医院需要的手续重新装进包里。他还和亲戚朋友借了有20000元,家里出了事,亲人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忙,应允了的也都是可以确定了的。别人得知这个消息也把欠他的钱也立马还上了,现在一共89800元应该可以治疗一段时间了。

三宝再次合上了双眼,当下最近要的是把钱凑齐了,化疗三个疗程下来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是无底洞,现在也只能自己填了。

“色,色,色”这是每一个男人都与生俱来的特殊本领,黄洋他的阴谋得逞了,愿意让一个女孩,一个妙龄少女在最美的时候嫁给他,可现在叶余心得病了,黄洋溜了。原先三宝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奈何出生就在蜜罐子的女儿,居然为了嫁个这样的哈损,还说了谎,说自己怀孕了。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如果男人的话能信,猪都能上树。早上七点多三宝到了医院里,护士还没有换被褥,叶余心泪水打湿的枕头上留下一道道黑黑的污渍。叶余心又在落泪,疼和痛让她不断落泪,嘴唇干干的,脸色煞白煞白,三宝不知她是心疼还是身体疼。

“余心这么早就醒了,想吃点什么?爸爸给你买去。”

女儿不说话,将头转了过去,她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落泪,她用被子捂住自己,她以为躲在黑暗的被子下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自己,其实都是一样的自己看不到自己而已。

妻子韩红梅看到现在的女儿更加嘴多了,一天除了就是埋怨就是哭。三宝心里已经够烦的了,把她支了出去让她出去吃饭,少在女儿面前在提到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他现在听到那个名字就来气,女儿听到也只会更加伤心难过。

这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护士小姑娘推开门进来了:“请问叶余心病人家属在吗?”

三宝忙站起来:“大夫我是。”

“现在病人要做化疗,麻烦您先去把费用交一下。”女护士说。

“好的大夫。”

三宝想过做化疗费用很高,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昂贵,一次下来就5000元,他现在这些钱怎么够,最多不过能撑十多天。他拿着费用单呆呆的站在窗口,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感觉不到自己的脚和脖子,只剩下一颗沉重无脑的头。

“大哥,你交完了吗?麻烦让一下。”

三宝往前挪动了两步,他顿时全身失去了知觉。只觉得手里这张单子无比沉重,感觉没有了指甲盖,没有了坚硬的东西,手指头凉飕飕可又感觉不到疼,缴费单从手心落下。掉在了锃光瓦亮的白色地板砖上,三宝这才回了神,他弯腰去捡费用单,正好看到失了魂的自己,目光呆滞,他心里“咯噔”一下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拖着发麻的腿,忙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天气并不热可他感觉自己额头冒了汗,便洗了把脸,用巴掌拍了拍自己的脸,水滴溅到镜面上。

三宝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落魄的自己,原来这不是一场梦境。不、那不是自己,那是害怕、是恐吓、是行尸走肉、是拿着大镰刀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张牙舞抓,是梦、是噩梦,坚强一下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用手扒拉扒拉自己蓬乱的头发,让立起来的稍微趴下,让趴下的稍微立起来。早晨起来就匆匆忙忙往医院赶,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个模样子;“咳咳咳”他又清了清嗓子,刚才的费用单让他失了声,他将缴费单子叠好装进钱包里。刚出生的婴儿都是学着慢慢长大、学着哭泣,自己听别人说过化疗费用,医疗保险是不给报销的,具体自己也不清楚,没得过病也不了解,先好生收起来学习学习,然后再具体问问,或有可能报销了呢;他用双手抻了抻衣服领子,尽量让自己变的精神起来,一个男人不论到什么时候也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背影,这是为了别人,更是为了自己。

三宝走到楼道窗前,太阳正照在房子上,照在青青的草上,还有盛开的杏花上。一个小女孩过去摘了一朵插在自己的秀发上,用手掌试探性的轻轻摸摸头发和花朵,让阳光和美丽合为一体。温暖的阳光让花朵更鲜艳,鲜艳的花朵让小女孩更阳光。

楼道里穿梭着一个个白大褂,他们都是带着口罩遮住了口鼻,摘了口罩脱了的白大褂,三宝一个都认不出来,但在这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大夫。

闲不住的是人不是骚动,在外面人们都把肚子填饱了,为了寻找刺激追求起了各种找死的感觉,可当死神真的如期而至,出了这个大门谁又真有胆量和他扳手腕。

三宝来到病房门口,他已准备好了满脸的微笑。推开门,门口直挺挺躺着一个苹果,两个烂了的香蕉,妻子韩红梅正在用扫把扫地上的粥。三宝看出来了这是娘俩人又闹不愉快了,叶余心此刻闭着眼侧身躺着。

三宝捡起地上的苹果和香蕉:“谁家的苹果呀?这么调皮还想跑,这下被我捺住了吧。”

他来到女儿身边,叶余心正用手擦着眼泪。

“你看这红扑扑的苹果多漂亮,可惜掉在地上脏了,咱先给它洗把脸,也给余心洗把脸。”

说着便拿起毛巾在脸盆里拧干给叶余心擦脸。

三宝又将苹果洗了一遍:“快到碗里来喽,这回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叶余心听到这个话偷摸的笑了一下。

三宝拿起一个苹果:“余心,你看这苹果来气的,爸爸看着就来气,要不咱们就吃了它,先把它皮剥了在把肉吃了,看它还得瑟不。”

三宝拿起削皮刀顺着苹果头往下削。削到一半三宝手里停了下来,他望着叶余心,叶余心也在看着他削苹果。

三宝说:“好好的苹果坏了一块就不完美了,人何尝不是如此,余心得了病咱好好看就是了,就像这烂了的苹果,把坏的一角剜去吃起来照样甜美。”

三宝将削完的的苹果削成两半:“给余心尝尝,你一半爸爸一半,试试把坏掉捥去的苹果和没坏的有什么两样?。”

叶余心接过苹果,眼珠子在打转,朝房间里打視了一圈。

“妈妈呢?还有妈妈的一半。”

“对,还有妈妈,你吃吧我这再分给妈妈一半留着。”

晚上吃过饭,叶余心睡着了,三宝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一来医院不让太多人陪护,再者韩红梅昨晚一夜没睡让她去休息一晚,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女儿情绪不稳定,要是两人一言不合在吵吵起来,对女儿病情还会加重的。

三宝将耷拉下来的被子往叶余心身上盖了盖,一个孩子长大不容易呀,可谁能想到女儿刚长大就得了这么个病。三宝从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不敢想女儿要受罪,更不敢想女儿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三宝把女儿露出来的胳膊抬起来重新放进被子里,用手摸摸她乌黑的秀发,再看看她憔悴的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来到窗户边,月亮没有照到他,因为他没抬头。

到了半夜三宝趴在床头,他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腾云驾雾的少女,正背对着要离开,他急忙睁开眼,叶余心这时候已经从床上下来了。

“余心干什么去?”

她转过头看了眼三宝:“我,那个我去趟卫生间。”她转过身打开门要走出去。

“我刚眯了一会儿,这大晚上的你咋不叫醒我,我扶你过去吧。”

三宝搀扶着叶余心出了门,此时四下里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除了两个值班的女护士趴在柜台上打困。从病房到厕所没几步路,可三宝扶着女儿走了好久。叶余心身体很虚弱,往前看看,还没到达的前面在虎视眈眈,已经过去的后面在手舞足蹈,他多余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腾云驾雾的女孩。

“余心,你进去吧,有什么事叫爸爸,我就在门外等着。”

“你回去吧,没事的爸。”

三宝指着卫生间摆了摆手,叶余心一只手杵着洗漱台,另一只手推开卫生间门进去了,叶余心进去后松开门,门“啪”紧紧合上了,楼道里传来一阵回声。

洗手台上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什么都没有,有人说要是一个人半夜三更盯着镜子里人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就能看出前世的自己,三宝好奇走过去瞅,突然“哗”楼道里的灯灭了,这着实吓了三宝一跳,卫生间安装的是声空灯,一没了声音灯就灭了,三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用双手拍了一下,这才得以重新看到自己。

过了几分钟三宝实在无聊,只能在卫生间门口来回踱步。他向楼道口窗户走了过去,透过窗户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街道上只有霓虹灯为行人照亮了前进的路。医院门口有进出的车辆,从车上下来一大帮人,护士和医生赶忙跑过去,从车上抬下来一个病人,众人抬起病人一股脑就往医院里冲,后面还有几个家属抹着眼泪,不知干什么就跟着医生一起跑进去。

此时楼道里灯又灭了,三宝脚下用了几份力道,来到卫生间门口,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三宝在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余心”。

俨然和三宝想的一样,鸦雀无声,他只能在门口来回走动,又过了一会了他又喊了一声依然如此。

此时只有水龙头里漏出的滴水声,叶余心在厕所里已经晕晕乎乎的了,一进去厕所她就下定了决心。一滴水滴滴进了下水管道,一块破损的瓷砖划进了叶余心的手腕,水滴和着血滴流在了一起,此时的她已经要不省人事了。“哐”一声倒在厕所里,外边的三宝听到了声音,感觉不对,四下又没人,他顾不上思考一把打开厕所门冲了进去,厕所第三个门口里淌出了一片血迹。他知道出事了,门被里面反锁住了,他怎么推也推不开,一把爬上门看到叶余心已经倒在血泼中央,他跳进去打开门,抱起叶余心就去找医生,值班医生和护士全都跑了过来,赶紧送着进了抢救室。

他在抢救室外急得不知该做什么,一直转圈。他恨自己,狠狠删了自己两巴掌,如果女儿有什么意外怎么办?是他非要和妻子换着看守女儿,他叫了没回答,还傻傻在门口等着,怎么就没进去看一眼。

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女护士说病人失血严重,要赶紧输血,带着他一起去验血。血型合适,他让护士在抽一管,护士说你已经抽了两管,在抽你就严重贫血了,他坚持说没事,你抽我身体好。好在抢救及时,输完血女儿已经脱离在线了,三宝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人失去重心,昏迷倒在了地上。



第四章


几天后一个炙热的午后,三宝正坐在外面大街上,咬一口馒头,喝一口矿泉水,喝一口矿泉水在咬一口馒头。这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金泰县派出所打来的,说自己的儿子叶余松打架了,涉嫌故意伤人罪,让他去派出所核实。

在最近的日子里,三宝总是忙于压抑自己,可事情不会问你准备好了没再发生,前事未去后事又来。他急忙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开快点。司机师傅是一个中年男人,五十多岁,三宝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师父问“老乡,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孩子打架了,也不知严不严重,师傅去金泰县派出所,麻烦您开快点。”

司机师傅安慰他说:“小孩子嘛,都这样,老弟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既然在派出所没在医院就说明情况不是很严重。”

三宝心里只是着急,胡思乱想女儿刚进了医院,儿子又进了派出所,是不是幸运的人一直在幸运,糟糕的人就糟糕到底,全天下所有的不幸都让自己碰到了。

他没听到司机师傅的话,再次重复让司机师傅开快点。司机师傅见三宝很着急,也就没在多说什么,脚下使了使劲。

三宝赶到派出所,办公桌前坐着一名警察,让三宝意外的是黄洋妈妈,她正掐着腰见三宝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立马转移视线。

叶余松和黄洋靠墙站着,黄洋头上包了一块纱布,衣服上有血迹,叶余松右脸颊也肿了起来,两个人此时都低着头。

此时三宝的肚里“咕嘟咕嘟”泛起一股酸水,恨不得上给去给黄洋两个大嘴巴子,吃了五十多年盐不允许他那么做,大人不能和小孩子计较,小孩做错了事,作为大人不能说由他去;小孩没脑子,不会记隔夜仇,长大了有记性了便会处处小心。也不知现在年轻人都把忠孝仁义礼智信读到哪里去了,好东西应当拿出来,不该吝啬。

三宝来到警察面前:“警官,您好我是叶余松的父亲。”

“你就是叶余松的家长啊,你看看你孩子都成什么样子了,打架斗殴,这是什么?这是犯罪。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打架。无非就是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医院,现在年轻人都这么江湖的吗?快意恩仇我怀疑是不是武侠剧看多了,个个以为老子是天下第一,得亏人家家长不深究计较了,不然要付法律责任的……”

三宝被警察狠狠批评了一顿,最后黄洋的母亲坚决要三万元的伤残医疗费用,不然就将叶余松告上法庭。

叶余松反驳说:“凭什么,我也被他打了呀。”

黄洋妈气势汹汹的:“你给我儿子后脑勺一砖头,我还没好好检查,要是脑震荡,留有后遗震我以后可怎么活啊,领导你可的给我做主啊。”说着她一把拽住警察的衣服撒起泼来。

叶余松还想说什么,正好对上警察的眼神又憋了回去。

三宝有话没处说,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学着黄洋妈爬到地上撒泼打滚吧。怪也只怪自己这混球儿子,本欲吃人的人反过来让人家咬了一口。他没有选择了,不论到什么时候冤大头总要有人来做的。不能让孩子有案底,便给黄洋赔了补偿费,就带着儿子出来了。

现在他没有时间批评儿子,医院那边还急需要他照顾,靠颠三倒四的韩红梅怕是一靠就靠倒了,她除了瞎咧咧正经事一点不靠谱。从警局出来后,三宝让叶余松以后别再找黄洋,安生一点别尽在惹是生非了。


第五章


第一阶段化疗做完了,还有二、第三阶段,可三宝现在手里已经是紧把紧了,刚又给黄洋三万元赔偿费,三宝坐在黄河边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有人正坐着缆车跨越黄河;有人带着孩子在人工沙滩沙上堆城堡;中山桥上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直播拍照;阳光下每一个人都是幸福的,欢喜的,每一个人都不想走,可又想快快的钻进人群里。女孩打着太阳伞,男孩挎着包,怕热又紧紧搂抱在一起。风声、车声、人声、欢笑声连成一片,人人都想发出点动静,做一颗闪亮的明星。三宝想医院里的女儿,他双眼模糊了,看不到白塔山,看不到网红桥,眼前出现一道淡淡的蓝光,慢慢变白、再变成金色,他用手擦了擦眼。

看见云是白的,天是蓝的,太阳是光亮的,可能是黄河边上的风比较大,三宝双手插进衣服兜裹紧了自己的身体。他告诉自己相信走到这一步,任谁也不会哭泣,就让自己左手攥着懦弱,又说抓着胆小——勇往直前。

一个人无论到什么时候没钱是硬伤,可人就躺在医院里又必须要花钱。要想钱来的快,来快钱就要做不正当的事,什么是不正当的事,自己没做过,也不知怎么做,但有一点不能去做:去偷、去抢、去行骗。

最近一段时间里,有几个亲戚来看望女儿,然而没有人给三宝提意见,治疗还是不治疗。因为当下情况是看的见的,没有人不得不重新看待希望。绝望是未来的,有嘴不能说,说多了就会预见未来惹祸上身。不说又显得不加关心,所以只挑着好听的话安慰三宝让放宽心就走了。

现在一直待在医院里,钱不会自己跑到你口袋里来。三宝不想麻烦别人,自己和亲戚朋友们借了钱,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去给别人下话了。

三宝从医院出来,想到了几个邻居曾经和他说过“要用钱就和自己说。”

晚上他坐车回到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因为太阳起的早,拾掇了一下自己,出门感觉自己又像了个人。太阳还在东边最低处,云彩被照的像染过的红纱布,穿过云层照在三宝身上,但温度还是比较低的,他穿了一件单衣服,出了门风刮在身上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早知道就把棉服穿上了,可又实在不像,只能继续向前走去。

走在宽宽的街道上,三宝还思索怎么和人家开口,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好在先前何曾华和他说过用钱找他的话,十万八万的不敢奢求,能借一两万就阿弥陀佛了。

三宝现在没了办法,他下定了注意,只要有人肯借他钱,还的时候多给人家一点利息,他抬起脚步大步向前走去。

他没想到遇到街坊四邻会如何看他,他们都怕自己就像羊见到狼,因为钱借出去的是没有下数的,一旦借出去在等着还回来,狼怕是早都要饿死了。

路上遇到几人没等三宝开口问好,就又都从眼前消失了,只有何曾华家门前拴着的狗,狗屁不懂舔着狗盆里的剩饭,看着三宝路过,龇牙咧嘴一直冲着他“汪汪”不止。

三宝回头看了一眼,它更加疯狂,铁链子扽的叭叭直响,走夜路的虽然可以保证自己不做坏事,但是没有办法阻止狗对着自己乱叫,算是怕了它吧,去另外一家。直到走出了它的视线才算安静下来。

他想支棱起来,可溜达了半拉小时,愣是没遇到一个熟人,或是人们都在忙吧。打电话不接,敲门不在家,也或是早早看见了让狗来迎接。见太阳还没要升高的意思,三宝身体有点打颤,便又溜达回了家。

家门口的电线杆子光秃秃的,只有一条瘦长的影子连着根部,不像旁边的大白杨树有枝、也有叶、也有风,在“唰唰”作响。

回到屋里,三宝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往后靠了靠,压的沙发上的皮发出“咯吱、咯吱”的龇牙声。看来软沙发靠不住,后背一挤兑它,它就叫唤着皮疼肉痒,三宝听着心里不舒服,屁股也不舒服,站起来踹了一脚软沙发,坐到了旁边的木头凳子上,虽然屁股下没弹性不够软和,可这让他觉得更加实在

人是要思考的,手里抓不住的空气总感觉空荡荡,如果说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那恶就是丧失了本性的缘故,要是人生下来就丧失了本性,那么,人性是恶就很明显了。

三宝知道孔子的智慧大有出处:人,就不可以身处逆境,人个个不相同,从生下来就掉进了“情感”的圈子里,如同人要进屋,无一不是从门里走进去的一样。“该亲近的没能亲近,该远离的没有尽早远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人对于它的态度,有时以真善美为贵,有时以假恶丑为贵,往往理智趋使着情感,情感服从了理智。在人前信誓旦旦,人后不见人迹,前后不一有时卑贱有时自私,但不犯忌讳。正因为普通话是平常话,所以普通话应当多说。

人应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因此能人都活在了前头,保险虽然是可防患于未然,穷人要说:“我要是有钱我也买保险,毕竟是一种外来的划风险方式”。有钱人会说:“必须要有,因为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在明天来临前你应该为自己做好准备。保险这东西想明白了就是在存钱,从左口袋到右口袋,有事就是保险,没事就存钱。”

社会上之所以以真、善、美为最贵,原因就是它存心想向外面炫耀的。如果一个勤劳的老实人衣服兜还没装满,那么勤劳和诚实就长期被人使唤,勤劳诚实也变成了一种下贱的行为。高、大、尚都是乐于助人的,美名在外但一毛不拔,脖子上挂着信誉满满的牌子,嘴巴上又推三阻四。笑话,是不是后边的矛头在戳前边的盾牌。

善人的荣光发扬光大,恶人的丑行揭露于市,要做的事丝乱如麻,脚虽然踩在地上却走不平、坐不稳,像这样,能不以真善美为贵吗?

人,又有以假、恶、丑为贵,就是它真实表示内里的德行。

人的心精微再精微又精微,万事万物没有一件不在变化之中,这样的能不以假、恶、丑为贵吗?所以人都很注重内心的修养。既注重内心的修养,又更加注重对外的炫耀,有时候以真、善、美为贵,又有时候以假、恶、丑为贵,该少的不让多,该多的不让少,以来达到一个目标的匀称。

三宝想不明白:到底是人不喜欢吃驴的心肝肺呢?还是驴的心肝肺不值钱人才不喜欢吃呢?

三宝离开板凳,到柜子里拿出一个铁箱,从铁箱里翻出一沓厚厚的纸和小本子。

他拿出家里的地契,一共十二亩,本来打算着儿子结婚后,要是和自己老俩口住不习惯,自己就把一半的地自己种,自己给自己养老。现在女儿病了,这是他唯一的资产。

卖了一半的地,买了十八万,三次化疗做完,紧接着做了手术,当初大夫说肿瘤发展很快,幸亏发现的及时,先化疗完赶紧做手术,兴许能成功,三宝一直都相信老天有眼,老天爷果真就有眼手术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没大问题就可以回家休养了。这么长的日子里,三宝总算是听到了一件好消息,女儿脸色好看了,脸蛋也圆融了起来。

往后一段时间里,各到处的亲戚朋友街坊都来医院看望叶余心,提着鸡蛋,牛奶,水果和各种礼物。小小的苹果紧紧勒在袋子里,显得格外拥挤,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又显得极小,容易被看不到。大小相比,大的圆润就容易被人喜欢,小的干瘪就容易忽视,就苹果本不论亲疏,也不分贵贱,只为了解决人的需求;可人不一样,有趋利避害,是非曲直观。一个是这样,一个是那样,为什么这个会是这样?那个又是这样?因为这个本来就这样,那个本来就那样,单单为了肚子也要好好斟酌再三。

每个人来都把礼品放到桌子最显眼的地方,都说着一些好听的话:“娃,好好养病,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只是没有到达时候罢了……”

不久后回来的女儿一言不发,别人问一句她回答一句,别人不问她也就不说话,一天里只是呆呆的坐着,或是静静的躺着,看看天花板,望望窗户外边,有时也踮起脚尖希望能看的更远。

三宝看在眼里,咽下去的吐沫都不是滋味,可没办法,有病看病,没病就乱投医。要说世间的错误都是人犯的,神能有什么错,可到了一定的程度,总要为找着理由以求安慰,于是就跑到神面前三叩九拜,占卜问卦,不是大门开错了,就是招惹阴鬼缠身,时间长了也就该换换坟头了。

韩红梅这个愣损婆娘自以为聪明,天天捣鼓着个手机,在微信加了个算命群,结果被骗了3800元,买了个看上去是个貔貅,却真真切屁股漏个大洞,貔貅之所以招财避邪是有进无处,有嘴没肛门。

三宝对于这个哈损婆娘已经厌烦透透透的了,一切都由她去了,哭了一边去哭,吵了一边去吵,要死要活嚷嚷不停。

“妈,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家里。”这是女儿出院后第一次主动说话,三宝还担心孩子得了一场大病抑郁了呢,韩红梅看到女儿过来安慰自己,母女两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徬晚,太阳斜挂着久久不肯离去;门口的白杨树直挺挺的矗立着展现身姿;锅头上放着一块抹布,刚擦过桌子的水还没来得及拧干,水顺着灶头流到了地面上;笤鋤竖立在门后面,下边压着扫起来的垃圾;烟囱里冒出烧饭的烟,鸡上架了,鸟回巢了,地里的农夫也开着四轮车往家里走;在落日下一切都显得匆忙,当庄稼成熟的时候,当日月在同一时刻相遇,大家都知道日落而息。

这些,所有的一切在三宝的眼里都是可爱的,幸福的。他坐在饭桌前,每一个人都坐在饭桌前,不忙了。

韩红梅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里面飘着油花子,还放了一些青菜,韩红梅把从地头挖来的苦苦菜,用水洗了一遍又一遍,除去苦味伴成了凉菜,她夹了一筷子放进女儿的碗里,女儿夹起一筷子放进三宝的碗里,三宝夹起一筷子放进儿子的碗里,儿子夹起一筷子放进韩红梅的碗里。

太阳下山了,夜深人静一切终于变得安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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