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已过古稀之年,但几乎没有过过生日,谁也不知道他的准确年龄,只听他说他有七十岁了。街坊邻居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张,又因为他年岁高,大家就叫他张叔。
张叔是个空巢老人,打了半辈子的工。晚年工厂倒闭了也还没有工资拿,每个月靠着捡垃圾和当地政府的一些微薄的补助金过活。住在一个只有三四十平米的窝里。
他家里基本上除了一张弹簧弹出来的床垫和一床由于时间久远棉花泛黄又露在被单外面的军绿色棉被外基本上没什么东西了。
电视、冰箱通通没有,厨房也就一个炉灶一口小锅摆在一张木桌上也就算是厨房了。
清晨五点,张叔和老样子早早的起了床,披上附近中学的棉校服和一件黑外套。他每天都这么早起来,不然会有其他人来抢他的破烂,导致这天收入会很低。
张叔半咬着一块昨天剩下的白面馒头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蓝色麻布袋出门了。
春寒料峭,虽已过严冬,但还是有丝丝冷意,他禁不住的一颤。抖了抖那骨瘦如柴的肩膀,把校服的帽子盖在头上,哈了一口气,往茯茶点走去。
茯茶点有很多的不要的东西,附近还有许多垃圾桶。这可是张叔这行有着大油水的地方。
张叔边对手哈气,边往前走去。
“那个,同志,给我一杯茯茶可以吗?”张叔走到茯茶点,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大妈,她翘着一个二郎腿,在上方的腿有时会抖一下。大妈抬起头来,撩了撩她的头发。撇了眼张叔。
“诺,前面自己去倒啊,没看到爱心茯茶四个字吗?”
“哦,好。”
“愣着发呆干嘛?快点喝完快点走,杯子喝完放旁边!”
张叔慌得把旁边的铁制的茶杯拿起去接茯茶,他端起茯茶,微微抿了一小口,他吐了口气。笑了笑。
“这茶真不错!好的呀!”
“废话,这茶当然好。快点喝,喝完快点走。”
张叔应了一声,自顾自地喝茶。
当他开始喝第二杯的时候,他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阿姨,给我一杯茶。”
“好嘞,我给你接。”
张叔转过头看了看身后一个穿着一身新羽绒服的小男孩,淡黄色的羽绒服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漂亮。他身旁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张叔猜是他妈妈,他看了看那个女人,下意识地又抿了一口茶水。
“妈妈,你喝不喝?”
“不喝,你快点喝完走了。”
大妈挤开了张叔,一边轻声呵斥他为什么还没喝完,一边给小男孩接水,脸上阴晴不定,导致了她的脸上呈现出了狰狞的样子。
“来,小心烫,慢慢喝,随便你喝多少都可以,啊!”大妈笑着对小男孩说,又看了看女人,一面夸奖小男孩的可爱懂事,一边对女人说旁边这个老头的碍手碍脚。
女人漫不经心地应付着,不时看看手上的劳力士手表,手表的玻璃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看的这个老女人双眼发亮。
“我喝完了!”
小男孩擦了擦嘴,把铁制的杯子举了起来。又看了看他前面的老人。
“呦,喝完了啊?还要不要啊?”大妈殷勤地说到。又瞥了一眼张叔。
男孩摇了摇头,往放杯子的篮子走去。
大妈搓了搓手,想帮小男孩放水杯,不料她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张叔。
正在品茶的张叔正喝完杯中最后一小口,不料一阵冲击,因为惯性,他被一顶,桌上的茶杯全部倒地,连水壶也被打散。
男孩吓了一跳,女人正在接电话,站在远处笑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妈看了看这副狼藉。额头上的青筋显露,怒火在胸中翻腾,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般。
“死老头子,你碍手碍脚站在这里,看现在这样怎么办?啊!”
“这……这不是……”
“什么不是,不是你站在这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我……我只是……在这里喝一口茶而已。”
“我不管,就是你,把我的这茯茶点搞成这样的,你今天必须留下来无偿工作。”
“可……”
“就这样,不然老娘我告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叔满脸呆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甚至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缓过来。
“不是这个阿姨推的这个爷爷的吗?”
“走了,走了。”
女人打完电话发下眼下的一切,拉着小男孩就往回走。被牵着的小男孩还不时看了看他前面的老人的背影。他发现这是一个孤独而无助的背影,他突然感觉心里揪了一下。
张叔蹲下身子去捡着一个个掉落在地上的茶杯,脸上滚烫。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寒冷的日子,他现在只感到热,还有内心无比的无助和难受。
阳光照在老人的身上,狭长的影子在地上显现,形单影只,就像老人的一生一样,孤寂、凄凉……
“你快点儿,别耽误了,一会后面还有人好不?”
“哦……好。”
“人老了真是不禁用……”
日上三竿,渐渐地,温度上升了。张叔一个人慢悠悠地但却一丝不苟地独自完成了所有工作。
他看了看他完成的壮举,又看了看他的东家正翘着二郎腿,看着手机。
“嘿,我来碗茯茶。”
一个中年男子笑着打着招呼过来了,他提着一个公文包,满头大汗。张叔乐呵呵地看着他,应了声。
“好,茶杯在那边,你自己用吧。”
男子答应一声,有些嫌恶地看了看张叔。
“这杯子洗过的吧!”
“洗过的,我刚洗的。”
“那,消过毒么?”
“这个,没有。”
男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手机。
“啊!完了,我要去接我儿子了,改天来喝,我先走了,呵呵。”
“走了?那,走好啊!”
张叔把男子拿出来的茶杯又放回原处,坐在椅子上等着客人。虽然是爱心茯茶,人来不来也无所谓,但张叔发现有人来可以和他讲话,不管是嘲讽还是质疑,但总算有人可以和他讲话,他没有那么孤独了。
虽然他的东家,那个老女人有时候会说两句,但也都是刻薄地嘴脸,和那些人别无二致,但张叔还是认为会有好顾客的,就像……那个男孩一样。
黄昏已经谢去,夜幕早已铺开。高高的法国梧桐,被刺眼的白色路灯照亮。在黑色的夜空里镶了一圈又一圈攫绿,有时被拂过的夜风飘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只那么一阵,就消失在无限的宁静之中。
“下班了,你可以走了。”
“这么快?好的。”
整整一天,张叔碰到的都是冷嘲热讽,除了那个男孩的短短一句话,没有人用正眼看过他,没有人给他一个尊重。
人们看到的只是他的身份,一个捡破烂的,而没有看见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一位七旬老人。即使他白发苍苍,皱纹丛生。人们也只是发掘出了他是个捡破烂的!
人就是如此,自认为身份高贵,却不知道最下贱的却是自己。
路灯一字排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这喧嚣的城市,还有谁知道那些孤独寂寞的老人呢?还有谁坚守着古时的仁义礼智信呢?
街道上,张叔拖着沉重的步伐,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下行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