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月竹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会稽山阴之下,一篇轻灵的《兰亭集序》浸润着流觞曲水,用灵魂演绎出生命的绝唱。出身王谢之家的右军,在风云聚合的时代里,感慨系之,遂拈花一朵,意蕴深深。
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不可知其源,回望幽深处,竹影婆娑,惠风拂面,似有大贤高士,长歌不断,和着水声竹韵,带着雅趣闲情,流入人心。
平生爱竹,爱其幽,爱其雅,更爱其闲。得闲时,心自适,自适方能自得,自得其乐,幽情雅趣便可入怀入心。若无流觞曲水之闲,何思宇宙之大,怎知俯仰人生?心中常有竹林幽谷,灵魂可在其中乐享自由,它的高贵与超越,岂可没有自由?
灵魂自由,方可精神灵动,气度从容。
当下出此言,必有摇头之人。君不见,马路上车人如流如织,广厦中键盘铿锵和鸣,劳碌之躯比灵魂沉重,灵魂何以自由?切近之所需,只有一个念想,呼唤下一个假期早日到来。
假期真的来了,曾经的忙碌者又将如何?网络世界里,电子幻化出的魔力早已将灵魂俘获在它的刺激里;麻将桌前,在推倒和垒起的重复里,揉搓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歌舞厅中,声光电叠加,笼罩在其中的肢体被色彩涂抹着,被射线无数次地解剖着、切割着......
或许,这就是对劳碌之躯的报偿吧。
次日清晨,闹铃响过。办公桌前,还是那个被起床气包裹的疲惫的身躯。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在急切呼唤的闲暇,并不完全关乎时间,更多的,是关乎心灵的空间。
心界浩大,容得下一生的丰实,也舍得为生活留白,那几缕闲暇,是给灵魂喘息的机会。若心域宽广,可存天地之境界,那是灵魂之幸,生命之幸。而境界生于情志,情志则是于阅读静思中涵养而成。古之智者贤者如此,今之学人诸子自不例外。大其心,得其境,明其志,尽在万卷书海;如此,灵魂可得安宁、自由、愉悦而有境界可居了。
的确,那书中,宁静安详的文字,韵味幽幽的墨香,本身就是一种心灵的抚慰。让心静下来,才能倾听凝眸,若有所思时,便可与作者心照不宣了。默契会意处,身心通畅,境界自出;会意越深广,境界越开阔。于是笃信,人,不仅有精神生命,也一定是有灵魂的;而人的精神境界,就是灵魂栖息的家园。
内心常常默契于竹的精神,神交于它的意之幽,质之雅,气之闲,以之为知己。其实,它是属于读书人的,它也只是书中的境界被具象呈现罢了。它成了读书人在天地自然之中最默契的知己。流觞曲水,把酒放歌,诗韵绵长,笔走龙蛇,墨香千古,就一定在如屏如画的茂林修竹间演绎吗?是的,一定是的。幽思、雅趣、闲情伴随着妙悟才思,那是读书人特有的精神风骨,于情、于景、于境,都少不得它的身影。
于是,竹林深深,幽深处,或智或贤,不绝于史。 风雨如晦的乱世,嵇康于龙吟细细之中抱膝长啸,长啸一声,百兽应和,山川万里皆入其襟怀,闲云野鹤取诸其怀抱,风箱一鼓,便退钟会万金之禄;庙堂之上,朽木为官;山野之中,有竹森然,翠竹掩映处,诸葛于草庐之内,吟诗抚琴,指点江山。
如今,随着《百家讲坛》栏目的没落,“明星学者”易中天也淡出人们的视野。翻开他的新作《中华史》,作者介绍一栏写着:“现居江南某镇,竹林书中。”虽面孔淡出镜头,灵魂却跃然纸上。他选择一个涵养灵魂的地方,同样在竹林深处,曲径通幽;深邃的思想和智慧,常常植根于幽深之处,非浮躁者可知。
“独坐幽篁里”的静修,那需要怎样的人生定力?长啸一声,虽起于清幽超越之境,可共鸣者,必是高贵超越之心灵。
一卷在手,独坐神游,书林竹林,其境如一。于富华喧嚣劳碌奔忙中,笃定必坚守此境此心者,志趣也。
世事纷纭,常有心急如焚者振臂高呼“拯救灵魂”。在我看来,此非难事,只需我们自己安然于书斋,让灵魂顺着文字,自由舒展,曲径通幽处,窗前,自有翠竹会意,闲云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