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国的高跷表演艺术家

前阵子有很多我喜欢且敬重的大人物去世,我深深的怀念他们。

世上有个地方叫悬崖国,顾名思义,这个国家位于一座悬崖下。

悬崖国环境十分恶劣,充斥着风沙与寒夜,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连空气也没有。人们需要的一切都长在没有边际的峭壁上,越往上,气候越温和,资源也越多越丰富。

因此,悬崖国人活着的意义便是攀登。

天地赐悬崖以深渊,也赐予了人们白灯笼。

每个悬崖国人一出生头顶就悬浮着一盏大大的白灯笼,当灯笼亮起时,就能发出一束光,冲上天际。

这束光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它不仅能映在所有人眼里,还能令其主人身体变得轻盈。

悬崖国人攀登不用手,因为手是用来获取生存资源的。

他们攀登的力量源自脚下。

人们每向上迈出一步,脚下便会自行生出一个台阶。这台阶虚浮半空,恰好能承载住白灯笼下轻盈的身躯。

因此白灯笼对于悬崖国人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虽然它会将人暴露于外界注视之下,却也能助人攀登。

不过在悬崖国有一条铁律,所有人都只能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无一例外。

因此,显而易见,腿长的人迈得更高,走得更快。这是先天优势,也是天赋使然。

所以在悬崖国,高个子注定先享受资源,并且走在前排,赢得更多人的注视与羡艳。

只不过,这种羡艳也不永远如此。

因为在悬崖国,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白灯笼并不一直明亮,它会在某一天熄灭。倘若灯笼熄灭,光芒消散,悬崖国人的身体就会变得沉重。

虚浮的台阶不足以支撑这份重量,人便会下坠。

会坠到什么地方?

那要看这人一路攀登的台阶有多少。

台阶多,堆砌而成的柱子就会更高。当灯笼熄灭,世上再无人能看见自己的时候,悬崖国人便会坐在这根由台阶堆砌的柱子上,拿出攀登之余储存的资源,独自品尝。

他还能遥望别人,却已无法再让人看见。

除非自己撕毁,很少有人知道头顶的灯笼会在何时熄灭。有时它突然静止,任你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往上走,只能等着它熄灭,而有时它就那么突然归于冰冷。

那仿佛随机发生,又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所以,为了能享受更多资源,悬崖国人总会在灯笼还亮着的时候拼命向上攀。当然,明亮的光芒会将这一切暴露出来。

这束光,令人骄傲,令人自卑,令人癫狂如魔,令人慌乱如麻。

但这束光,又只是一束光,一束深渊射向悬崖之顶的白芒而已,没有温度,也无法捕捉,是真实中的虚无。

所以,高个子虽然走得更快,却未必能攀得更高,而且即便能攀得更高,台阶却未必比别人更多。

当灯笼熄灭,悬崖国人便只能依靠柱子托起自己,在剩余的岁月里,尽量远离风沙与寒夜。在这一点上,不论高个子还是矮个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然而除了高个子以外,悬崖国中还有一种另类存在。

他们便是高跷表演艺术家。

高跷表演艺术家的腿上绑着高跷,这无需解释。

当艺术家们绑上高跷以后,他们的腿就会变长,有的,甚至比高个子还高。

这种人,是悬崖国真正的明星,因为高个子的优势天成,只能羡艳,而高跷表演艺术家却能给人以榜样的力量。

看呐!他本与我一般身高,却走得如此之快!

看着那些踩着高跷,匆匆而行的身影,人们总是会发出这样的赞叹与惊呼。

目光是灯笼的养分,关注的人越多,白灯笼的光芒便会愈加明亮,将高跷表演艺术家的一切暴露无遗。

人们能清晰看到表演艺术家们攀登进食,甚至放屁拉屎。

有的高跷表演艺术家顾及形象,便吃得温吞些,有的则不在乎,他们狼吞虎咽,只求能获取更多资源,还有的,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偷偷把食物藏进兜里。

很多人都想成为高跷表演艺术家,因为那能使他们看起来更高,但等到真正尝试的时候,人们才突然发现,仅仅把高跷绑在腿上是没有用的,因为若是这样,台阶仍从脚底生出,并且由于高跷太重,还会徒增负担,甚至于直接将虚浮的台阶蹬落。

故而许多表演艺术家模仿者,穷其一生只能在原地踏步,虽然他的台阶也不太少,却一直在底部做着无谓的努力,眼睁睁看着那些和他一般高甚至更矮的人缓缓离去。

只有那些真正成功的人才知道,表演艺术家的高跷其实是斜插进骨头里的,虽然外表看起来和随意捆绑相差无几,但他们自己却很清楚,高跷与骨骼紧紧相抵的痛苦。

不过也唯有这样,高跷才能和腿骨真正合二为一,一步迈出,台阶才会从高跷下浮现。

所以即便每一步都伴随着锥骨疼痛,高跷表演艺术家们仍奋不顾身的往上攀登,也正因蹬高跷需要付出许多痛楚,所以往往许多高跷表演艺术家总在奋力进食,甚至于狼吞虎咽。因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他们稍稍转移些注意力。

尽管备受瞩目,他们却大多不太在乎,因为实在无暇他顾。

人们都知道,只有攀登至更高处,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才能享受更美妙的气候。

对此,高跷表演艺术家显然比大多数人有更深的体会。

所以他们奋不顾身,并对那些喜欢表演的人嗤之以鼻。他们觉得那是对自己所承受的苦痛的不尊重。

甚至,他们也并不喜欢人们赋予自己的名字。

他们更愿意称呼自己为高跷者,并将另一类称作表演者。

高跷者看不起表演者,表演者同样看不起高跷者,因为表演者们觉得白灯笼的炽烈才是生命的意义。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实际上,也不需要说服。攀登的时候,人们往往只需想着攀登,唯有当白灯笼熄灭后,大家才会开始因为寂寞与无聊,默数台阶。

然而,在高跷表演艺术家中,还有这样一种存在,他们既不像高跷者那般急于攀爬,也不像表演者那样乐于表现,高跷抵骨的疼痛于他们而言仿佛生存的证明,他们不急于攀登,也不急于表现,所以并不如何受人关注。

他们大多数时候顶着灯笼游走在峭壁最险峻处,随意攫取些清水花草,他们在寻找悬崖存在的意义时,顺带着,用高跷蹬落些碍人眼的顽石。

顽石滚落悬崖,砸在虚浮的台阶上,一阶一阶往下跌,他们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当然,别人也无法看见,毕竟灯笼只照着最近的那一阶。

无数年来,悬崖国的人们就这样攀登着,台阶载着他们的欢笑与泪水,悬崖见证了他们攀爬的痕迹,他们风餐露宿,他们大快朵颐。

所有人都忙着攀登,偶尔顺着灯笼的光芒往上看,看一看头顶的白芒,看一看别人的灯火,但最后,还是要回到自己的攀登中去。

只有当灯笼熄灭的那一刻,如过去无数年发生的事情一样,人们踩着台阶,带着或不甘或满足或惊怒的情绪,自高处跌落,一阶一阶往下坠去。

这时候,有人因为跌得太快而嚎啕大哭,有人因曾攀至高处而庆幸喜悦,有人满载而归,有人饥肠辘辘,有人鲜血淋漓,有人自掐灯火。

他们心中,或重或轻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承接自己的将是一根怎么样的柱子?

但总有这样几个人,他们对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毫无知觉,直到灯火熄灭的前一刻,他们还顺脚踢翻了一块顽石。

这时候,人们才终于发现,那顽石,竟未下坠!

这些人的脚下,便是柱子,他们站立的地方,已自成悬崖。

这时候,凡有幸目睹这一伟大时刻的人们都会忍不住惊呼——

看呐!那是真正的高跷表演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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