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莫栽荆棘,口中谩设雌黄。逍遥大地尽清凉,丹汞炉鼎自养。世事干戈棋局,人情蕉鹿沧桑。浮云富贵亦寻常,且把恩仇齐放。
苍茫的夜色难以掩盖那潺潺的流水以及那巍峨的远山,农家的好女伴着孤独的贤者走过一道沟翻过一道梁,直通向翠色的远方……。
黎明,河边崎岖的驰道上。排排齐整的杨树夹道而立,微弱的晨光穿过云层,无力的洒在树叶上,晶莹的露珠沿着叶心滚落,由这一片掉在那一片上,又顺势而下……
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由远而近,马蹄卷起细碎的微尘,疾驰而来,追风神剑李阳晋日夜兼程,已连续赶路三天三夜,饶是骑术精妙,坐骑精良,此刻也颇感疲累。
李阳晋打褥套里拽出水袋,仰头张口,却只几滴水滑入口中,水袋已经空了,偏偏此时口渴如焚火,免不得暗嗔老天爷不厚道。
“啪……”,一滴清晨露珠从路边叶心滚落,在追风神剑额头上一拍而溅,他灵机一动,顺手在腰间摸出一只飞彪,抖手而出。镖韧蹭划动树干,飞驰而去。
飞镖力道很足,连番撞树,树身依次摇摆,树叶上所积露水随着树身震动应力滴落。李阳晋纵马紧追飞彪而行,马头距彪尾始终一尺,仰头张口接那应力而下的露水。如此反复,策马里许,忽然猛地一提缰绳,那马撒欢儿的狂奔,李阳晋借机伸手捉彪尾揣入囊中。
不知第几番疾行过后,透过模糊地山雾,终于远远望见一座小村,此地地处金陵边郊,虽无骚人迁客,更无楼阁粉黛,但入目嫣红姹紫,湖光树影,端的是别有一番风土。
时逢半晌,巷落里孩子们不知疲倦的捉迷藏,传来一阵阵叽叽嘎嘎的笑声,说不出的温馨亲切。李阳晋翻身下马,方觉身子几乎被颠的散了架,他持缰缓步入村,一时腹中饥饿,见临路有个酒幌儿,上悬一小酒葫芦,于是径朝酒家而去。
掌柜的眼尖,笑嘻嘻地迎了出来,接过缰绳,见伙计还在打盹儿,便吆喝:“财神爷来了,别再挺尸了,里边伺候着!”
一时便见有个搭着抹布的伙计出来,满面堆笑,在前头引路。
李阳晋拣了张临门的桌子坐下,伙计一边擦抹桌案,道:“荒郊野岭的食材有限,不妨今儿有生意,却没有酒,菲薄了些,爷多担待。”
李阳晋点头打量四下,见不大的酒馆内倒有十几个吃茶的庄稼汉簇着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疏散的坐着,老者口中吐出阵阵细长的烟雾,吃了口茶,“啪”地抖开折扇,便以“道德三皇五帝”开篇。
李阳晋胡乱要了吃食,伙计见他盯着屋内一干人难明就里,便开口介绍:“爷好耳福,这宋老爷子可是个人物,上知天文,下通地里,这么跟您说,这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总也不来,爷今儿可可的赶上了,也是段缘分。”
李阳晋端茶“嗯”了一声,便不说话。
伙计去了片刻光景,豆干儿,麻花儿都摆上了桌。
听那老者低沉的声音宛若洪钟,掷地有声
——话说这金甲铜尸乃是前朝大将李俊,坐镇山东,骁勇善战,后太祖起事,巧计破城,李俊率部突围,不幸死于乱军之中。元顺帝为振军心,重金赎回尸体,下旨运回京师面圣,于择宝地厚葬。
尸体由偏将林守德护送,但时值三伏,路没走一半,尸体已有腐败之象。林守德当时就急了,下令沿途买冰,以缓尸身腐速。饶是如此,人马将至大都李将军的尸体还是溃烂化脓难以直视。眼看面圣在即,只怕这等情形惊了圣驾,圣上怪罪下来,不单是自己,就连一行护棺的兵卒也免不了在刑场挨上一剐。林守德苦无良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是夜,人马原地安营,守德独坐帐中,思绪翻滚,哪里睡得着呢。夜至子时,忽而眼前烟雾升腾,守德大惊,刚然取下佩剑,却不由得怔住了,只见一金盔金甲的将官从烟雾中缓步而出,正是将军李俊。
李俊手握三枚金光灿灿的丹丸,对林守德道:“守德休慌,吾乃李俊是也”守德弃剑,单膝跪地,连日伤心悲痛更兼抑郁惆怅,此刻竟再也忍耐不住,登时泪如雨下。
李俊慰道:“守德随我军中效力已逾十载,劳苦功高,情同手足,知你今有劫数,现有金丹三粒予你,每隔三日将此物置于我肉身口中一枚,自可保尔等相安无事。切记!切记!”说罢转身就去,守德难舍,伸手挽留,一抓之下竟抓了个空,忽念将军已死,不由一惊,斗然而醒,竟是南柯一梦。
抬手拭泪,只觉手中沉甸甸,似有事物,摊手凝目观瞧,竟当真握有三枚金丹。那林守德回忆梦中所历,满腹狐疑,但事已至此,只得冒险一试,却又不敢声张,只将此事说于两名亲随,依李将军梦中所嘱,照法实行,复又上路。第四日,开馆安放金丹之时,惊见原本血肉模糊的尸体竟重新生出肉芽,惊愕之余,不由窃喜。
书不繁叙,第五日日头刚一偏西,人马就进了大都,林守德囊中尚余金丹一枚。次日,顺帝前往祭奠,开棺瞻仰,见李俊安卧棺中,竟一如生前,端的是威风凛凛,英姿勃勃,唯独肤色异样,宛若古铜。顺帝赐宝铠一套陪葬,选陵直隶,旌忠励节,誓败乱军,重整山河。
林守德有幸不死,思量此番奇遇,断定是李将军显圣,救了弟兄们性命。后又亲自护棺至直隶,下葬时,将所剩一枚金丹一并陪葬了。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此异事不胫而走,盛传那三枚金丹乃是长生仙丹,李俊自然也被说成是天将下凡,若能吃上他一块肉,也可延年益寿!闻风者苦寻将军陵,欲得金甲铜尸,以求长生之福!
至此,宋先生便止了话头,一干听客无不啧啧称奇,李阳晋也听得出神,擎杯在手,看向宋先生,却见先生也正凝神望着自己,便颔首示意。
宋先生微微一笑,算是还礼,道声乏,兀自去了,行至门口,又似有踟蹰,终究是欲言又止,瞧了一眼李阳晋,抬足去了。
李阳晋哪知这番奇闻怪谈却与妖首佛陀有着莫大的干系,邪神本是无质幽灵,若要解封,必以不朽之躯为寄体,铜尸既成,无形的妖首头陀便得了有质的寄体,解除邪神封印的三神器已具其一,浩劫已在眼前。
李阳晋回忆宋先生所述重重,言语仿佛点播,却又难解深意,只得在心中一一记下。
刚然拿起碗筷,遥见远处盘山路上一支人马飞驰而来。一见旗号,心头一沉,暗道不妙,向外一纵,已然跃至马前。
伙计见李阳晋要走,追出索要茶资,“客”自出口,“官”字犹然在喉,猛觉口中飞入一物,惊愕之余吐出细看,却是一小锭银子,再寻李阳晋早没了影踪。
这般手段看似玩笑行径,但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手法果真是巧妙已极。
伙计一脸疑惑,自言自语的返回店里,瞧着杯著未动的一桌酒菜嬉笑:“好好一桌饭菜,却便宜了我。”
掌柜的白了伙计一眼,也没阻拦,由着伙计提箸自斟自饮。
风卷残云之际,又闻马蹄声急,伙计道是李阳晋去而复返,慌忙放下筷子,迎出门外,早有一行黄杉人马簇拥一乘黄呢子八抬大轿绝尘而来,八名轿夫悬空而奔,竟是足不沾地。
伙计正看得目瞪口呆,人马已至酒馆门口。一汉子打马到了伙计切近,开口便闻问:“小二,花员外家住何处?”伙计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又见那汉子凶恶,简单的几句话也说得不利不索。汉子打马踅回轿前回禀,等待号令。
轿中一个夜猫子似的“走”字过后。人马旋即复又上路。伙计悬着的心刚复位,便见一道金光迎面袭来,伙计“哎呀”一声,急以手掩面,但觉袖管一沉,吓得魂儿也飞了,着了火似的抖袖,“当啷”一声,落地的竟是一只黄澄澄的小元宝!
李阳晋在村东一户人家门外驻马,凝神打量,但见院落以红木为篱,隔世于外。房舍依山而建,红篱直延山脚,竟似圈山院内。屋前一棵参天古树,二人难以合抱。树前半亩菜畦,巧引山泉灌溉。好似心超世外,人居山中。
李阳晋正欲叩门,忽听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循声看去,遥见一幼一老前后奔至,顽童脚下利落,把村夫远远地甩在身后。村夫力竭,猛地止步,顽童也随即驻足。
那村夫双手扶膝,弓身喘息良久方断断续续道:“你这臭小子,拿我柿子当弹子儿,好端端一园柿子全让你糟蹋了”顽童倒着气劝慰:“二叔,你那柿子跟青葡萄似的,吃不了,不当弹子儿干啥?”
二叔道:“黄口孺子知道个毬?还没长成的柿子都他娘的这模样”说着已是恼的连连顿足。顽童方恍然大悟,扎煞着手道:“哎哟,我是瞎子拉二胡,没谱!这怎么处?这怎么处?”。
二叔见他假模假式的模样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踢死,奈何这娃子忒贼,只得假笑着哄骗:“罢了,影儿,这次就罢了,再有下次,我砸断你的狗腿”说完勉强直起身子,大概是疲累过度,腿脚不听使唤,一个歪斜,险些摔倒。顽童大炯,跟步上前询问:“好二叔你这是怎么了?”。二叔表情痛苦的捶打后背:“哎哟,我的腰哟!”说着冷不防抡圆了巴掌便抽。不想那娃儿甚是机敏,不等掌到,旋即向后撤步,双手倏出,叼住那二叔手腕,就势向前一带,他顿时失了重心,踉跄着想稳住身子却还是摔了个狗啃屎。
二叔没来得及爬起来,顽童早已抢步上前,在他脖子上骑了,扬手接连扇了两个嘴巴,打的疼不疼先不说,可羞煞个人。
二叔挣扎着起身,那顽童却毫无退意,双腿使劲儿夹住他脖颈不放,就势骑在村夫肩膀上。二叔“呸、呸”的吐着齿缝里的黄泥,双手返搂,去捉肩膀上骑得顽童。顽童见机甚早,双手在二叔肩头一撑,双腿跟着一收,霎时由坐转立,稳稳当当在村夫肩上站了,二叔一搂失手,又接着去抓顽童双腿,小家伙身子极是滑溜,脚尖在村夫肩头轻点,腰眼用力,“噌”的一下又窜至村夫头顶,这等技艺,真如耍杂技一般。
“好小子,我摔死你!”二叔气急,恶狠狠地一低头,欲把顽童甩下。不料顽童双腿一分,身子顺势向下一滑,复又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村夫肩膀上。村夫低头甩动之势过猛,再加顽童一坐之力,顿时没了重心,再次栽倒。
顽童笑得前仰后合:“丢丢臊臊,满嘴起大泡,骑着马上河套,丢了裤子不知道”村夫挣扎坐起,捂着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好小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这回真只嘴上说,身子却犹犹豫豫,最后一跺脚,扔下一句“你这妖娃子”转身走了。
李阳晋看地出神,不防那顽童突然转身,手中早架起弹弓,后手一撒,指肚大小的青柿子径向李阳晋面门打来。李阳晋探二指,迎着弹子轻轻一弹,青柿子玄即调转方向,反打在顽童额上,汤汁溅得满额皆是。
他也不喊疼,拍着脑门儿,一对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心中疑惑,自己打向大胡子的弹子儿怎么就掉头反打了自己,终于想不明白,却仍不死心,便架弹弓再打。
如是有三,弹子尽数被李阳晋弹回,顽童没了神气,愣怔的捂着额头,想哭却又不敢。李阳晋心中好笑,却不形于色,见他可人,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顽童被他看的不知所措,冷丁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着呼救:“爹,救我,救我”。
其父对其此番行径似乎习以为常,听他呼救,不急反嗔:“瑛儿,又闯出什么祸了?”顽童哭声更大:“爹,大胡子会妖术,要害我命哩!”他听父亲回话,便知有人撑腰,顿时又来了精神头,起身迎面便扑李阳晋。
那顽童折腾的正欢,其父已自房中缓步而来,看他青袍长须,英气勃勃,气度飘逸,神采绝伦,端的是英雄本色,侠义风采。
来人乍见李阳晋先是一愣,立即小跑着到了近前,二人四手紧握,竟皆语塞,心中万千思绪,难觅源头,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来者正是李阳晋此行要访的花伯符!
花伯符剑术奇绝,独步天下,江湖雅号剑胆琴心。十年前他率众与万圣教通霄楼一战后即神秘失踪,引得流言四起,有人说花伯符习武关口被飞贼所扰,以至走火入魔而死;有人说花伯符折剑归隐,不问世事;亦有人称在雪竹峰与花伯符曾有一会,仍是气度斐然,身子康健。所有种种都说的有鼻子有眼,难断虚实。
李阳晋单刀直入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即刻启程!”花伯符一怔:“阳晋,这……?”李阳晋急得不知怎么说才好:“大哥,没工夫细说了,就一车的话也说不清!你隐居于此不问世事,却不知万圣教死灰复燃,麾下网罗好手,卷土重来。如今万圣教黄鹰旗已探知你下落,人马将至,寡难敌众,大哥须得随我暂避!”
花伯符问道:“万圣教?卷土重来?教主是谁?”李阳晋道:“据说是谢影熙!”花伯符表情剧烈的变幻着:“谢贼被我打下通宵搂,竟还没死?”李阳晋道:“传言谢影熙借邪术复生,其本人行踪诡秘,一切事务全委军师赵又道掌管,至今我等尚未曾与其谋面,难说传言是虚是实”
花伯符不疾不徐道:“阳晋,劳你远路而来,但我终究不能一走了之,是芥子总要出头,今天我要先会一会这先锋。”
李阳晋深知花伯符秉性言出如山,无可违拗,一时不知从何全齐,扎煞手语无伦次:“伯符,你…你…你这又何苦…”花伯符摆手展颜道:“烦请吾弟带我儿涧影同去,待我脱身,与你在金陵会齐”
花涧影听得似懂非懂,但那句“带我儿涧影同去”却是明明白白,撇嘴说道:“爹,我可不和这大胡子走。”花伯符正色道:“影儿,休要耍蛮,爹爹随后就到,就是这样!”
李阳晋深晓此事紧急,不可耽搁,也不作别,抱起花涧影,翻身上马,任凭那娃儿如何挣扎,只死死将其夹在腋下不放。
父子天性,花伯符岂能割舍,不由跟步随行,沿路送出里许,待马蹄声绝了,才转身回宅。
他思绪乱作一团,里许的路却走了盏茶的光景。待宅院入目,蓦地看见自家门前一哨人马,俱着淡黄色衣衫,腰挎兵刃,簇一顶黄呢大骄站立。有一个髭须汉子急于邀功,奔至院门切近,探手欲推。
花伯符轻身一纵信手拈了一片柳叶,轻挥而出。但见绿光一闪,那汉子“哎呦”一声惨呼,捂手跳开丈许,疾呼道:“有埋伏!有埋伏!”
众人大骇,各拉兵刃环视戒备。髭须汉子低头查看伤势,惊见手背插的竟是一片柔韧柳叶,心头一悸,便要缩入人群。
一只干枯粗糙的手掌无声无息的挑开轿帘,微微一扬便带起一阵劲风,汉子手背上的柳叶已被隔空拔出,枯掌再挥,柳叶立即激射而出,直取花伯符。
花伯符右手凌空舞动,复将柳叶送回。轿中人胸有成竹,单掌一立,柳叶再次调转方向而去。花伯符单掌急推,两股内力在空中相遇,柔软的柳叶霎时被逼停,如遇深水漩涡,在半空中急速盘旋。
一来一往,轿中人已察他内力刚猛,但自恃内功修为高深,故意以内功相拼。光景稍长,更觉花伯符内力浑厚,绵绵不绝,尤胜于己,若如此僵持,不消片刻,必然不敌。他身为旗主,岂能在手下人面前折了颜面,双掌倏然向后一扯,蓄力再次推出,但此次却不再以内力相博,掌风夹带一道火焰而出,将半空盘旋的柳叶烧成了灰烬。
“烈火掌!”花伯符识得那掌法,不敢托大硬接,当即上步躲避,顺势欺身,几个纵跃过后,已立身于自家的木门之上。
一阵缓慢悠长的击掌声过后,骄中人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