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醒神的黑白照片走进我的记忆的时候,我已经7,8岁了吧。母亲饱满红润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细纹。
我脑海中的童年就是一个好大的坪,每到夏天晚上,就会有数不清的叔叔阿姨搬着竹铺子摆在坪中,带着一大洋瓷缸杯子的冷茶,摇着不怎么破烂的蒲扇,热闹的一起来纳凉。竹铺子都是朝一个方向摆好,只是因为有些有腿,有些没腿,高高低低,杂乱无章,回忆起来像极了如今灾区紧急避难所里面的环境和场景。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彼此都很熟悉。玩笑扯淡之声也就此起彼伏,直到渐渐夜深,没有污染的深邃夜空中的星星闪得晶亮晶亮,人们也就慢慢睡去。不过在早上露水结珠之前,就都回房去睡了。那个年月,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没有卡拉OK,却也没有如今的烦闷和燥热,没有如今的灰尘和污染,有的是集体纳凉的乐趣,坦白真诚的交道。
其实这个坪是印刷厂厂房的楼顶。为什么我会觉得它是个坪呢。因为在通往这个楼顶的楼梯上方有一间20多平方的房子,印刷机器的胶棒是有毒的,这个房间便用来制胶棒,可以远离一楼二楼工作区域和三楼四楼宿舍区。在那个房间和楼梯间之间有一个7平方米的阁楼,那就是我父母的宿舍。严禁赌博的年代,我父亲就有了“怀揣两块钱,心怀五百万”的良好心态,在这7个平方的房门面前,大声地对我和姐姐宣告了我家对那上千平方屋顶的所有权。以我的年龄把这个屋顶理解为我家的坪绝对不能说是我的错。
现在看着女儿一天几个小时对着电脑,偶尔表哥,堂妹来了一起玩得开心的样子,就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是多么快乐的童年啊。小学就在厂房对面。放了学很多同学就爬到我家的五楼来,和我一起感叹我家前坪的巨大之后,就在这里疯跑,扔沙包,滚铁环,打得罗,跳皮筋,打弹子,跳房子。疯过之后妈妈就叫我们吃饭了。饭后爸爸就坐在自己搭建在屋顶的葡萄藤下,看着自己精心经营的花圃。这时候我就和姐姐缠着爸爸讲南京长江大桥的故事。具体是什么已经忘记得不能再忘记了,这个故事的名字却是那么清晰和肯定。然后又是满屋顶的纳凉人。
星期天可以在屋顶放风筝,我依然记得我的第一个风筝是梁伯伯用报纸给我做的,一张报纸对折几下,用根小竹签把两边折好对穿,在竹签上扎好线,就迎风而起了。在报纸风筝后面还添上两条白纸作飘带,海军帽的形状,却白纸黑字。风和日丽,蓝天白云,报纸风筝在空中扶摇直上。记忆中的那一抹亮色让我至今鄙视如今的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风筝。
下雨天,得益于这屋顶的巨大和高耸,雨点没有经过任何加工或直或斜地就击落在水泥屋顶上,溅起水花汇合水流进入厂房巨大的排水沟,最终汇流成瀑布再向五楼下面倾泻,甚至可以听到千军万马奔腾的回响。这让我多年后站在水汽氤氲的黄果树瀑布前,眼睛一闭,想起的还是我家的雨中水泥屋顶。
最美却是下雪天,小时候没有温室效应,冬天就是冬天,有雪而且雪可及膝!哪里像现如今的雪,一年难得一见,就算下了也好像前列腺病人的招摇,全无痛快的畅意!早上起来,一开门或者窗,雪光便像天堂之光一样泻进来。那满屋顶的银装素裹啊,便让人想做那骑着赤兔马的大侠,马蹄纷飞,踏琼碎玉,发须随摆,锦衣宝剑,跨过那雪之国去会那边的孔雀公主。对,我们那时候只知道孔雀公主。
少年无知,尽是满心奇想。为人父母,却是满身艰辛。
母亲在我八个月的时候,离开了高汉,来省城投奔父亲了。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来了孩子们来了为父亲分得了这个7平方的空间,还是因为得到了这个小空间母亲才千里来奔。总之,我们在省城安了家了。虽然旁边就是个有毒的车间,可是我们有上千平方的晒谷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