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孙大娘。”
村里的傻小子——刘二,要结婚了!
你说的是那个经常在村头晃悠,嘴边挂满哈喇子,不停说着胡话,偶尔还对人瞪着眼珠的憨小子。
就是他哩!谁晓得这傻里傻气的人,还能讨到个媳妇呀!
也不知道是谁家命不好的闺女哟!咱们村这么些个高大威武的帅小伙不嫁,偏嫁了这么一个半脑壳。
听他屋头的亲戚说啊,这姑娘是他爹从一个山西的人口贩子手里买过来的。他爹也是没办法,自己这么精明的强人,也不知道为啥生了个这么个歪脑壳儿子。(两夫妻还时常为了这个傻儿子吵架。)但是,做父母的哩,一心都只想为了孩子,这不眼瞅着刘二都快二十五了。他们夫妻俩嘴上不说,心里都着急的很哩!(毕竟,乡里人的男娃娃一到年纪都不要人催,便都找好了媳妇。)有好几次,他爹还特地上门向我问过买媳妇的门道。
(太阳的光线直直的铺射下来,照在了墙角的房檐下,也毫不留情照在了这两个说长道短的人的脸上。)
“一生一世的庄稼人,谁家生了这样的娃娃都不好受!只是可怜了这苦命的姑娘呀!”孙大娘用手边的汗巾一边擦拭着从额头浸出的汗珠一边惋惜道。
你说这人吧!可能从出生都有一根线,就像是咱们常念叨的命数。这傻小子虽说傻,但丝毫没丢掉这男人的色欲。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时常瞪着他那大眼睛的原因,他一眼便相中了那被拐卖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这姑娘我也没见过,看这傻小子这么喜欢,我也好几次到他家扒过窗子哩!确实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姑娘。)这人也奇怪,不知道中了什么神仙法术,就连那平常挂满哈喇子的嘴也变得异常干净,也还尽量的控制着摇头的频率,嘴里念叨的胡话也仅有一个“要”字。这刘二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傻的人。他依然瞪着那双眼睛,只不过这次像是锁定好了目标一般眼珠都没有挪动过,只是直直的站在一旁憨憨的傻笑。他爹从未见过他儿子这番模样,便也没顾的上和人贩子讲价了,扔下钱就要这傻小子领这姑娘回家喽!这小姑娘也大概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主动的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一同朝屋外走去了。他爹感到不可思议,“就是他们夫妻俩要拉他的手都不一定让拉,这傻儿子啥时候开窍了?”话虽如此,他爹也是打心底感到高兴,一直悬在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下了。刘二自从和这姑娘在一起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在村头晃悠了,就好像村里没有了这个傻小子,就是有哩,他也不叫刘二了。至于到底变在了哪里。
“变在了哪呢?”…………。刚刚还在笑话刘二的后生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孙大娘只是自顾的用手揩着脸上的油,完全没有发觉这个和他扯白的后生突然沉默了下来。(就好像他们只是谈论着一件乡里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当然也只能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崩,砰砰砰。随着一发发“炮弹”的顺利升空,云霄之上也传出了响彻的大地的回恸,被炸翻了的云层都识趣的往四周溢散,这时候一束光也终于刺破了“遮蔽”,像看热闹似的射进了锣鼓喧天的刘家大院。
“咱村得好久没这番热闹的景象了。”孙大娘抬头看着一枚枚升天的“炮弹”,竟发出了总统阅兵时的感叹。
“哎呦,你瞧!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呀!今天是刘二结婚的日子哩!他爹还要我去帮忙布置酒席嘞!孙大娘,一会带上你的孙娃娃去吃个饭热闹热闹哈!”(话罢,他便连走带跑的消失在了这场乡里人拉话的气氛之外了。)
正如孙大娘所说,这小村落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这刘二家虽说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他的爷爷那辈混得很是风光,也是村里村外都能拿得出话的人物。至于到他爹这辈嘛,即使家中光景还凑合,但还是已经少了许多愿意来“趟门槛”的人呢!(其实也有一大部分原因归结于他的傻儿子刘二。)这不,趁他儿子要结婚了,他也得借着宴席,趁势热闹一把,让人家都知道哩!他们刘家仍是风光的人家,他也仍是这个村里敢“风光”的人物。(其实,大多数来参加刘二婚礼的都是村里没有农活的小孩和妇女,当然也还有一些想一睹刘二老婆芳容的混混小子。)
这不刘二他爹一大清早,就忙的满头大汗了,一边吆喝着厨子赶忙做菜,一边招呼着“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有些生面孔混了进来,他也只好陪着笑脸,他那件还是他结婚时穿的白衬衫上浸满了汗珠,紧紧的贴合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上,他一弯腰问好,那些汗珠都像失去了束缚般飞溅到了“客人”的脸上。尽管,他是无比真诚的,但是客人都强拧着笑脸敷衍的回答。而他却乐此不疲的向进进出出的“客人”叙说着他儿子的“好事”。这当中还有才刚满五六岁的娃娃哩!他教那些娃娃说着:“刘二家真气派,娶个儿媳当太太,儿子俊,儿媳靓,简直郎才配女貌。”这些个娃娃,七零八落的学着:“刘二家真乞牌,娶个儿媳当汏汰,……。”他也不管,他听得高兴了,便从一旁的茶几上抓上一把水果糖,往天上一扔。这些娃娃们都低下他们幼稚的头,去捡,他就咧着嘴高兴的大笑了起来。
不一会的功夫,在刘二家小小的院落里便铺满了桌椅板凳。来的主客并不很多,由于那边婆家没得寻的缘故,但村里的庄稼人又怎会错过这一顿胡吃海喝的机会呢!于是都托儿带女的坐到了酒席之上,这时候你会听到比外面正在吹着婚庆唢呐更加刺耳的尖叫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大人声声粗旷的叫骂,最后传出来的才是小孩悦耳的哭泣。
“行了,行了。别哭了,咱家结婚,你把孩子凶哭了算个啥事嘛!不吉利,不吉利。”这位即将登台的新郎官的父亲,剥了一颗水果糖朝那个哭得正凶的孩子口中塞去。饱含泪水和鼻涕的小孩,在糖果的酸甜下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当然也都在躲避着他们父母的眼神,使他们的行动都变得安分了些。
一切的一切,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随着,太阳的光芒直挂头顶的时刻,酒席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齐刷刷的把目光放到了那个贴满红纸的新房上了。接下来从这个门框里出来的可是刘二的新婚老婆呀!他们其中有些还是光棍哩!都是被村里的风言风语给吸引过来的,对啊,他们早想一饱眼福了。
正点一到,噼里啪啦的炮仗跳起了舞蹈,锣鼓和唢呐声也像得到了某种指令般开始此起彼落的动静起来了。一盘盘“山珍海味”,也按照次序登上了吃台。当然,这会咱们的主人公——刘二还没登场哩!不过大家似乎都把这个傻小子给忘了,这个即将当新郎官的小伙子,在村民眼中恐怕存在感最要强的只有他的憨和傻了。他们在座席上,既忙着争抢那些带着流油肥肉的菜肴,一双双眼睛仍满怀期待的盯着那个即将走出今天主角的门框。(那些个小娃娃,铁定顾不得什么其他的事,一顿哄抢他们爱吃的糯米丸子。)
一顿“喧闹”之后,村上主持礼仪的马大姐便对着手中的话筒呼了一嗓子。“大家请安静一点,刘府婚礼仪式现在正式开始。”她用着那一口半土不洋的普通话说着。但大家也都习惯了,只是希望这仪式能快点开始,除了个别不安分的小孩子,其他人都屏着气息等待着。(就好像那些人也像刘二一般,正在结婚哩!)
“好的,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这对新人入场。”这一次马大姐的“普通话”声音就更大了,嘴巴里飞溅出唾沫星子似流星般划过了话筒边缘。看热闹的小伙子,一遍一遍的鼓起了他们响亮的巴掌。
然而当正午的阳光透过纸窗,映射在新娘子的梳妆台上时,两片腮红都还安静的躺在首饰盒子里,那朵象征着新婚爱情的“小红花”,在镜子里复制了一朵,在太阳光线的照映下都褪去了他们的颜色。那个可怜的刘二啊!你为什么还呆呆的瘫坐在那里呢?你怎么又瞪起了你的那双大眼,嘴上怎么又挂满了哈喇子呢?颤抖的头颅,透过神经传递到了手部,现在他的手都在剧烈的抖动。你为什么不去说话呢?他吱吱呜呜的从满是口水的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别……走。”那干瞪着的大眼里噙满了泪,死死盯着那个贴满红布的窗户,而此时上面破了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如同黑洞般吸走了刘二的“一切”。
“让我们再一次用更加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的新郎、新娘入场!”马大姐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因为她普通话里连唾沫都没有了。那些等了许久的小伙,都开始瞎起哄了起来:“鼓个锤子掌嘛,手都拍疼了,瓜娃子都看到一个。”一旁的刘二爹也开始慌了神,一边吩咐人去维持秩序,一边自话自说的朝新房走去了。(“可千万不要出事呀!一大把年纪了,别让我还在乡亲面前丢了老脸哟。”)
“儿子,儿子。”快准备好了出来吧!别让乡亲们等太久了呀!刘二他爹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那个即将过门的儿媳正沿着带泥的山路进行着自己的仪式,也不知道自己的傻儿子还在呆呆的流着口水哩!唉!这个图风光的老人呀!你会不会看见了这一幕之后眩晕了过去呀!
见无人回应,他便撞开了那扇贴有大红喜字的木门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开始破口大骂时,他忽的看见了那个正瘫坐在墙角的傻儿子,只见刘二的眼睛还是悻悻的盯着那个“黑洞”。他沉默了,往深深的喉咙管道里,叹了一口长气,这口气似乎要变成这个年近半百的人的最后一口气,但他看了看眼前的刘二,又不得不倒吸进了一口气。是啊!傻儿子,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吗?是啊!傻儿子,谁叫我和你妈没把你生好,让你来到了这个无情的世界哩!是啊!傻儿子,咱们要一同落得别人笑话了!他几乎是在心里用默念自己悼词的声音说出来的。他立在了那个依旧流着口水的儿子身边,蹲下,抚摸他的头发,用衣服擦拭他的口水,他一把抱住了他的儿子,此刻却没有眼泪,那个刚刚还布满笑容的脸上一瞬间竟爬满了皱纹。(凑热闹的太阳仍不愿褪去光芒,在角落旁的石板上映出了两个紧紧相抱的影子。)
他还要去收拾残局哩!他抹了抹眼角混着泪水和口水的混合液体,走出了门。他将怎么说,他的腰背弯了下来,他走上台去,一把夺过了礼仪马大姐的话筒。他用着略带戏谑的语气说道:“大家伙吃也吃得开心了,也不怕大家笑话,我家的傻小子留不住媳妇,让这挨千刀的跑了。”大家想回家的就回家吧!想继续笑话我们刘家的就继续笑话吧!他一说完自己便带头开口大笑了起来。台下的宾客无一不被这突如其来的“驱客令”给惊吓到。有些人悻悻的离开了,嘴里还不时吐露出笑话,有些主家亲戚也不便立即离开,就上前安慰他几句。对于那些安慰,他满不在乎,他只顾的自己的笑,在他的大笑声中,一场宴席终归落下了帷幕。
夕阳下,一张张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的摆放在刘家大院里,满地的食物残渣和红稠纸奇怪的搅拌在了一起,铺满鲜艳假花的礼仪台也被风刮得十分凌乱了。这时候,刘二终于从那个他本要“风光”走过的红地毯上跌跌碰碰了过来,他爹见状起身了,两父子相互搀扶着走出那条鲜红的地毯,坐到了那片凌乱之中好像他们俩才是今天这场宴席的“新人”。
当一阵风席卷到他们身前时,他们都默契的瞪着大眼睛,正望向那远方无尽的苍穹,父子俩空洞的眸子里,仿佛带着一种渴望,企图送走这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