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厨房后面有一扇窗,窗后面有一棵樟树,樟树绿叶如盖,每当下午四五点,夕阳笼罩着,落满了毛绒绒的光。
本想找个合适的角度,把它们拍下来。奈何很多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幸好自然赋予我们人类,一种书写的能力,我们可以尽可能调动自己的词汇,毫无保留的形容它。
比起其他房间,我更喜欢厨房。包括去别人家做客,特别是陌生的人家。我更喜欢呆在厨房。在厨房里,可以看见那些饭桌上看不见的人。在厨房,也可以首先尝一尝刚出锅的饭菜。
我的爷爷是个厨子,在我们家乡,没有厨师这种洋气的说法。做厨师,叫当厨子;厨子给人家做饭,叫白忙;参加人家酒席,叫吃肉(ro入声)饭。小时候,放学回来,四五点钟的样子,奶奶会在院子里悄悄喊:“菜心唉,佬佬在替人家忙菜,你阿去啊?”我看了母亲一眼,吞吞吐吐回答:“等下子,作业做完了去。”母亲在一旁没有说话,继续看着我写作业。要是母亲下班晚不在家,我就二话不说,撂下铅笔,直接就去了。
奶奶会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那户忙菜的人家,然后回去了。我脸皮薄,自己一个人去找爷爷,是万万不可能的。进了人家的厨房,爷爷正在切菜,红的一盘,白的一盘,蔬菜一盘,肉类一盘,主菜一盘,配料一盘,熟菜一盘,凉菜一盘,切丝的一盘,切丁的一盘,切片的一盘。一盘盘整整齐齐,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好不热闹。不一会儿,爷爷又走到铁锅旁,放了油,呲啦一声,荤的素的,红的绿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爷爷很少管我,也不问我吃什么。倒是主人家很客气,抓一把开心果,或是捏一两块牛肉给我。爷爷看着我,开心地笑了。主人又抓一把其他什么的,爷爷不好意思地推搡道:“够了,够了,来,喊大妈。”我喊了主人家一声“大妈”,大妈别提多高兴了,硬是要留我在这一块儿吃饭。爷爷连忙拒绝了,不了不了。
在乡里,给人家忙菜,必须要留下来吃饭的。帮厨、烧火的也要留下来,“帮厨”类似于现在的服务员。甚至,连厨子的家人也要客气地请来。来不来没关系,请一定是一定要请的。我常常会在主人家的厨房里再待一会儿,看着烧火的人,烧火的人把今天酒席的主角拿来闲聊,惹得帮厨们哈哈大笑,爷爷把手里一碗肉,颠了又颠,跳了又跳,“狮子头”和“闲话”在锅炉一起沸腾。厨房里开了窗,也是云里雾里的模样,谁也看不见谁,只听见有人言语。乡里的人们,把热闹的话在空气里煮了一番,不管今天是红事还是白事,过了今天就没事,没事就是好事。有时候,奶奶会来接我,有时候,我会自己走回去。主人家会留住我不让我走,有时会留下来,等爷爷一起回家;有时作业太多,还得继续写作业。
爷爷做厨子很多年了,也有好多年不做了。前几天好奇问他,厨艺哪儿学的。他说那时也是报了一个学校里专门学的。我们家年夜饭爷爷也是主厨,他说别人做的鸡,他是不放心的。鸡,整烧有味儿;鸡头,要掏干净,耳朵、舌头也要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