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山谷
林深第一次见到那座山谷时，正被暴雨困在半山腰的破庙里。雨帘把世界揉成一团模糊的绿，唯有远处一道灰蓝色的山影顽固地立在水雾里，像幅被洇湿的水墨画。
"那是回音谷。"守庙的老人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噼啪溅在青石板上，"进去的人，都能听见自己心里最想听见的声音。"
林深扯了扯湿透的冲锋衣，没接话。他是来寻人的，三个月前，姐姐林晚在给家里寄了张山谷的照片后就断了联系，照片背面只有三个字：听回声。
雨停时已是后半夜，月光把山路洗得发白。林深背着登山包往山谷走，手机在进谷前最后一次收到信号，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别回头，别应答。
谷口的风带着股潮湿的铁锈味，两侧崖壁像被巨斧劈开，陡峭得能看见岩层里嵌着的贝壳化石。他打开头灯，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飞虫，脚下突然踢到个硬物，弯腰捡起时，心脏猛地一缩——是姐姐的登山扣，上面还挂着半块磨损的平安绳。
"阿深。"
身后突然传来姐姐的声音，林深的手指瞬间攥紧登山扣，指节泛白。他想起那条短信，死死盯着前方被头灯光照亮的石阶，喉咙发紧。
"我在这里啊。"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哭腔，"你看，这是你送我的那块石头。"
他猛地想起十岁那年，在河滩捡了块带花纹的鹅卵石给姐姐，说能保佑她考试顺利。后来姐姐去外地上大学，真的把那块石头装在包里带了四年。
脚步不受控制地想回头，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让意识清醒了些。头灯光柱里，石阶上突然多了串脚印，很小，是姐姐常穿的那双登山鞋的尺码。
"回音不是声音。"守庙老人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是心里没放下的事，找着缝儿钻出来了。"
他开始往前跑，头灯的光在崖壁上晃得厉害，那些飞虫不知何时消失了，空气里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跑着跑着，脚步突然顿住——前方的崖壁上，用红色的东西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姐姐小时候在他作业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你看，我画得好不好？"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林深猛地闭上眼，将登山扣狠狠砸向崖壁。金属撞击岩石的脆响过后，周围突然安静了，连风声都消失了。
再睁开眼时，头灯光柱里出现了个山洞，洞口堆着些干枯的树枝。他走过去，拨开树枝，看见里面放着个笔记本，封面是姐姐最喜欢的蓝色。
笔记本里记着些零散的日记，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山谷深处的一处泉眼，旁边写着：回声从水里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深找到了那处泉眼。泉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他蹲下身，看见水里的倒影不是自己，是姐姐，正对着他笑。
"阿深，我没走。"水里的人影动了动，"我只是被困在第一次听见回声的地方了。"
他想起姐姐失踪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她说在山谷里听见了爸妈的声音，说他们不怪她当年执意要去学地质，不怪她没能回家过年。那时爸妈已经去世三年了。
"你听。"林深突然开口，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姐姐，你听回声。"
他对着泉眼喊："我不怪你。"
第一声回声撞在崖壁上弹回来，模糊不清。
"我真的不怪你。"他又喊，声音带着哽咽。
回声清晰了些，像姐姐的声音在应和。
"爸妈也不怪你。"他最后喊了一句，眼泪掉进泉眼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水里的倒影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和他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阳光越过崖顶照进来，泉眼周围的草叶上挂着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林深站起身，把笔记本放进背包。走出山谷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晨雾正在谷中慢慢散开，仿佛有无数声音在雾里轻轻叹息，然后渐渐消散。
手机在出谷后收到一条新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回声停了，就能回家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登山扣，转身往山下走。山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寺庙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像在回应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