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跟我一样可怜。我并不孤单。
三、十年踪迹十年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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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明日睁开眼睛，便看到上官燕倒在面前，面色苍白，好似没了气息。他伸手要拿掌中金线，为上官燕把脉。然而，他将金线打出去，却没有像往日一般准确地缠在她的手腕上，只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边。
他伸手去够上官燕的手腕，竟觉浑身像针扎一般，剧痛无比。他深通医理，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他没管这些，挣扎着向前，好一会儿才搭上官燕的脉搏，瞧出她是真气损耗过度，引发体内气息游走岔道，若没有人为她导气归元，只怕她一身功夫也就废了。
欧阳明日暗自提气，想要运功助上官燕，却发现丹田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劲。他立时便明白，他的功夫是没了，要救上官燕，是不可能的。他摸了摸随身的口袋，一颗药也没有，更别说是导气归元的药。
没有别的办法，欧阳明日忍着痛，咬牙从棺材中站起来，把上官燕背到身上，看准了墓道中的阵法机关，向墓道外走去。每走一步，他就觉得像走在刀尖上，可他坚持着，一点一点向外走。
渐渐地，欧阳明日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些被边疆老人泡在药水里的日子——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与药水为伍。师父总是告诉我，要治好我的脚，这样，他才觉得没有遗憾。
我当然相信师父，在我的心里，没有师父不懂的事，也没有师父办不到的事。可是，几年过去了，我仍然坐在轮椅上，师父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就闪着自责和愧疚。
为了我的腿，师父每年冬天都会到山上去采药，临走之前，他会一再叮嘱一个叫易山的小伙子，好好照顾我。易山是他专门找来照顾我的，而我却总是不高兴。我不喜欢易山看我时的眼神，他像是在同情我不会走路；我也不喜欢师父丢下我，这让我想到自己的身世，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有一次，师父又上山了，我想上山找他，便将轮椅丢在山下树林里，努力地向山上爬。那天很冷，我才爬了一小段路，手肘已经磨出了血。我坚持着，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就这样放弃。
很快，天下起了雪，路变得很湿滑，我一个不小心，从山间滚了下来，落到了一条干涸的小沟。我没有昏过去，但我也再动不了，只能呆在小沟里，任时间流逝。
不大一会儿，我听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哭声：“爹，爹……”她的声音哭得很惨，我的心不知怎地就揪在一起。
“你一个人哭什么？”我又听到一个声音，这是师伯的，师父曾经带我见过他。
“有人追杀我和爹，爹掉到悬崖下了，娘不见了，爹给我一块玉，要我找少主，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
“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燕。”
“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学好本事再去找少主？”
“小燕子愿意。”
一阵怪异的风响之后，师伯和她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禁不住想，我没有父母，她也没有了；我是个残废，她被人追杀；除了师父，没有人爱我们。
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跟我一样可怜。我并不孤单。
是的，我真的不孤单，就在我躺在小沟中被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时候，易山找到了我。他为了找我，整整在风雪中奔波了两个时辰，一见到我，就把自己的棉衣脱下，穿到我身上，再把我背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风雨亭。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觉得易山讨厌，就连他看我的眼神，我也不再觉得是同情。
我跟随师父，学了一身本事，他并不因为我天生残疾，就对我有所保留。我一边学艺，一边期盼着，能见到那个叫上官燕的小姑娘，亲口对她说，是她让我认识到，不论多么不幸，都不能自暴自弃，因为，这个世上，总会有人，能给自己带来温暖。
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听师父说，她在一个清静的地方，专心练武，好去实现父亲的遗愿。我知道以后，也摈除了杂念，一心一意学习师父的本事。我想，我多学一些，以后就可以多帮她一点。
后来，我真的因为一身所学，帮了她很多次。于是，江湖上的人都说，我爱女神龙，我也从不避讳，可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她，就算是女神龙，她也不知道原因。
就是那一次，那个冬天，我在小沟与她未见其人的相见，就把她当成了我的唯一。
十几年来，未有一刻忘怀。
我把我的思念，都寄托在漫天繁星上，看着她的本命星闪烁，我便觉得快乐。
我满二十三岁那天，师父又一次为我治疗残腿，失败之后，师父告诉了我的身世。他说我已经学会了他所有的本事，可以下山去见我的父母。
“他们还在人世？”我惊讶地问师父，“既然活着，那为什么他们不要我？”师父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我立刻就明白了，因为我双腿天生软骨，他们觉得有个残废儿子是耻辱。师父随后的话，更证明了我的猜测，我爹竟然是四方城的城主！
带着心中的不平，我和易山下山了，走进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
我终于见到了她，曾经的小姑娘，已经是江湖鼎鼎大名的女神龙。她在一个风雨的夜里，闯进欧阳山庄，开口就要我救司马长风。
我知道她和司马长风的关系，他们的手里，握着师伯打造的有情刀剑。
我恨。
我放纵了自己的心，提出治伤的条件。我倒是要看看，她为了司马长风，是不是可以牺牲一切。
结果没有出乎我的所料，她答应了那肮脏的条件，最后放弃的，却是我。这个世界，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而我还有那么一点自信，我可以打败那对刀剑，我会得到她的心。
我还是太过自信，以为人定胜天。结果，不管我怎么努力，司马长风怎么伤了她，她的心里都只有司马长风一个。
为了救她，我可以舍弃自己的生命，可她永远只对我说抱歉。更可笑的是，我不惜一切要保护的人，竟是我的父亲竭力要斩草除根的人。
我的父亲，在我刚知道他抛弃我时，我恨过他，可当他为了保护我，不惜自己受伤，我原谅了他。父慈子孝，是我这一生最羡慕最渴望的事，那一刻，我是感受到了。
我便这样被置于两难的境地。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想到她小小年纪，在冰天雪地里的哭声，我就觉得，我也是伤害她的凶手之一。
我曾经天真地想象，我可以以一己之力，化解她和父亲之间的仇恨，而我，也可以以真心打破刀剑有情的宿命，但到最后，我才发现，我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渺小。
我的父亲，在我面前说一套，背地里又另做一套。他不记得，我曾经他在面前，两次起誓，如若他违背承诺，便要遭受骨肉分离之痛。我原以为，我起的誓，即便遭受报应也该是我，可付出生命的，却是我的妹妹盈盈。
我以为，盈盈的死，多少能给父亲一些警醒，可他还是一意孤行。我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已经决定放下仇恨的她，和司马兄一起，又一次与我父亲举刀剑相向。
我选择挡在他们中间，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我也能了断了我那份痴心。
这样的结局，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