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绪
这是一家有钢琴的寿司店。
说到底,寿司是传统的东西,把西洋乐器也混进来,与其说这是个和食餐馆,倒不如说更像个酒吧了。
我常常在胜太郎下了钢琴课之后,带他来这里吃饭。
最开始只是因为在这里工作的牧野。我在和声练习教室和牧野认识,他告诉我,他在这家“冷月家”寿司店当店长。一开始只是过来捧个场,但胜太郎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和食物,所以这种捧场也因为胜太郎的喜爱,渐渐演变成了每周一次的习惯。
“什么嘛。就像幼儿园老师看孩子似的。明明才只是小学生,却要每周来参加钢琴班,星期日还要练琴。老师呢,看孩子太小,弹一会儿就累了,十分钟休息一次,还一起吃冰激凌。哎,花这么多钱,哪里有上课的样子。”
我常常对牧野这样说。
不过,陪胜太郎上钢琴课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停止的。虽然抱怨不停,但是让胜太郎停止学钢琴这件事我也就只能想想。不带他上钢琴课的话,每周三会多出一个傍晚的假期。可毕竟离婚之后,胜太郎的抚养费和我们两人的生活费都是樱井出的。除了基础的生活费,樱井还特意多出了一部分钱,让我每周三傍晚带着胜太郎到雅马哈钢琴教室上课。
“……”
我打着哈欠,看着胜太郎兴高采烈地将面前的儿童特制小份寿司“消灭掉”。
陪孩子上课,真无聊。
胜太郎已经学了小半年了,却连个调调都弹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胜太郎上课的时候,我还必须跟热情凑过来交流育儿经验的女人们寒暄。真麻烦。
对了,我现在还是叫樱井美绪。虽然樱井是原来丈夫的姓氏,但是因为嫌麻烦,离婚半年了,也没改回娘家的姓氏。
莲
这是我父亲的寿司店。父亲去世后,我接手。
和日本传统的家族经营寿司店不同,我的父亲从没想过把我训练成接管店铺的大师傅,而是让我顺其自然地发展。
我母亲是位音乐家。现在她也还住在寿司店的楼上。原来和父亲一起生活的那间小屋子。
从小母亲教我弹钢琴,我学的很快,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高中时去外面找乐团兼职。东京,大家都知道的,打工的机会很多,只要能力够,这样的打工要多少有多少。
但我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学业。我努力学习,考上了庆应义塾大学的商科。修士的时候却跑去学了艺术。
父亲在我大二的时候去世了。他比母亲大许多,他们之间好像差了能有二十岁。
我父亲白手起家,操劳一生。我母亲在三十五岁的时候生下我,所以父亲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离世,似乎也并不那么出乎家里人的意料。
美绪
看着胜太郎慢慢长大,我却没有感觉出现在的自己和少女时期的自己有任何差别。
离婚之后,我也一直努力锻炼身体,每周去美容教室学习各种最新方法来保养自己。虽然我并没有打算很快再婚,因为结婚丝毫没有带给我任何改变。就像樱井说的,我一点也不像个妻子或者妈妈。再加上现在这样的状况,带着胜太郎,我知道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再次嫁出去。
结婚的时候我没觉得自己从女孩变成了女人,生下胜太郎之后也没有觉得自己有所成长,更没有自动进行角色转换。我从思想上接受自己是樱井妻子的身份,在身体上履行自己是胜太郎妈妈的责任。我这样要求自己,并且自认为做得很好。甚至写下了每天的菜谱,并设置好闹钟以便记得给胜太郎喂奶。但樱井却觉得我消极懈怠,机械似的对待家庭生活,并不投入。
于是在结婚的第七年里,樱井和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出轨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愤怒,只是有些伤心。像别人抢走了自己玩具那样的伤心的感觉。
想到这里,一低头,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把这家“不伦不类”的寿司店的创意寿司合盘吃光了。
“女士,请问需要甜点吗?”
我点点头。自己点了一份杏仁豆腐,给胜太郎点了一份牛奶布丁。
目光忽然被墙角处的黑色三角钢琴吸引。
“胜太郎,你去弹弹哪。”
“不要。”胜太郎玩着自己的手指,回绝了我的提议。
哎,他什么时候能把钢琴曲练出调啊。
我正这样想着,甜点端上来了。
莲
虽然从没有人规定我一定要去做什么。但我决定接受父亲毕生经营的这家寿司店,接手“冷月家”。
我把装有小小的和纸格子窗,看上去艰涩古朴的米黄色外墙全部拆除,店面直角的两侧都换成玻璃落地窗。外墙全被拆掉的时候,趁着墙体还没有被复原,我让人拉了一台三角钢琴进来。本来是想给母亲换台新钢琴,然后把原来家里那台立式白钢琴拿到店里来,可是这样的老式建筑很难把三角钢琴抬上楼,更何况住了几十年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东西,家里根本就摆不下。
室内的和纸吊灯并没有改变,夜晚从落地窗里散发出的昏黄灯光或许会让从玻璃前经过的路人感到奇怪,但是在店里用餐的人却能感到身心明亮,心情愉悦。
而且有人会从外面看到被餐桌围在中间的正在捏寿司的大师傅。
“哇,好好吃的样子!”
这样可能会吸引来一部分客人。我是这样想的。
事实也是如此。店里的年轻客人多了起来。不过原来父亲还是店长时,十多年的常客却渐渐消失不见了。
我不常来店里,本来就很少碰见那些大叔。况且也没人跟我反映常客不再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失去这些老朋友的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总之,结果还不错。这样的新旧交替之后,来店里的客人并没有减少。
这样足够了。
美绪
“啊,离婚之后,都已经过去四年了。”
我在这家有着钢琴的寿司店里,和在短期大学上学时结识的好朋友苍子在回转寿司区域品尝各种寿司。
“胜太郎长大不少了吧。今天你怎么没带他来呀。”
“上学呢。”
苍子笑了。“可不嘛,上学的孩子最忙了,可不像咱们这些成天待在家里的妈妈。”
“你们和平塚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吗?”
“嗯……也该做准备了。”
苍子的丈夫是和她们一起的大学同学,上学时是个爱打网球的大男孩。
这时,店里响起了钢琴声。
我和苍子转过头去。和专门制作的寿司相比,平日里还是价格稍微便宜而且节省时间的回转寿司比较有人气,所以她们俩坐在了背对着店中央的钢琴的位置。虽然离的很近,却看不到演奏者的情况。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弹了起来。
“哎呀,真是罕见呢!”
“什么?”
“四年了,我每周三接胜太郎从钢琴班下课就来这里吃饭,从来也没听到有谁弹过。”我解释说。
“可能是中午店里会请人来演奏吧。弹得很好听呢。”
我歪着身子,想看清楚演奏者的脸,甚至都压到了旁边客人的身上。
“胜太郎钢琴弹得怎么样?”
“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说的吗?完全弹不出个调子。但是胜太郎这孩子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现在都开始弹小奏鸣曲了!”
“哎呀,我也不懂。但是这样很棒呀!你在家里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听小钢琴家演奏了。”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演奏者年轻的面孔,忽然觉得,暂时忘记自己是一个有孩子的妈妈,继续做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就这样安静地欣赏钢琴演奏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