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酒,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
二十年前,曾有一同事戏说我大概喝完了一泳池水的酒,虽不无夸张,但着实可以说明我对酒的贪和痴。
能否喝酒确实有遗传因素,但后天的不懈努力和锻炼也是挺紧要的。
我父亲就能喝,年轻时,家酿的米酒,一般总能喝上个三五大碗;白酒,七八两后仍能谈笑自如。
我真正喝酒是17岁那年考上大学后开始的。当时,金榜题名,家中宴请亲朋好友,四个姐夫轮番敬我,谁知六海碗米酒下来,他们接连败下阵来,而我神色自若,面色微红而已。
自此,他们再也不敢轻易敬酒,也让我清楚了自己的基本酒量,为此,我得意了好一阵。
但凡喝酒之人,终其一生,没有不喝醉过的。强如我父亲,不仅酒量好,自制力又强,母亲回忆时也说大醉过一次,尽管那次是被“白骨精”等人合伙算计的。
我亲眼见证父亲的微醉,还是他83岁高龄的时候。
那天我下乡探望父母,住在老家。母亲烧了几样小菜,我们爷儿俩喝开了。
父亲兴致出奇地高,除了回忆青春年少时的意气风发,还跟我大谈为人处世之道。不知不觉间,我帮他添了三次酒,加起来有4两左右,到最后,只觉得他舌头有点不听使唤,眼神也迷离了起来,我知道老父亲不胜酒力,醉了,遂搀扶着他躺倒了床上。
临睡前,他还自责地说:老了,不能陪你喝了,你自己不要客气,再弄点!
我自认没有老父亲那般的酒量,自制力更不及他,醉酒的次数自然就多了。
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两次,而且结果都与一颗门牙有关。
第一次是26岁。
我与一帮好友推杯换盏后,独自骑车回集体宿舍的路上。
当时已是深夜,清风微拂,路灯迷蒙,我嘴里狂吼着“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将单车骑得飞快,醉眼朦胧中,楞生生地冲向了一根电线杆,飞摔到了地上。
所幸只是前轮胎撞上了电线杆,才没酿成大祸。
当时只觉得门牙处磕了下,有点生痛,并无特别大的反应,起来拍拍灰尘,推起变形了的自行车,按进三步退两步的节奏,摆摆摇摇,摇摇摆摆,向宿舍踉跄而行。
即便如此,还是不老实,嘴里兀自吼着“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却发现那“啸”字音死活不饱满,好似漏了风。
到了宿舍,镜子里一照,发现满嘴是血,张口一看,半粒门牙没了。没办法,后来只好去医院镶了半颗假牙。
十数年后的一个细雨霏霏的晚上,又一次朋友聚会后,我步行回家。
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地,每一脚似踏在软软的棉花上。不料黑暗中,我一脚踏空,踩进了阴沟,一个趔趄又扑倒在旁边隆起的泥地上。因是泥地,当时也没感觉什么异样,回家对镜一瞅,那半颗假门牙不翼而飞了。忙拿了手电去找,哪里还有门牙的影子?
估计是掉落的门牙滚到阴沟里,被雨水冲走了吧。
有了这两次醉酒的经历,我终于决定开始控制饮酒,再也不敢肆无忌惮了。所以,四十岁以后,我基本没再醉过。
都说喝酒伤身,倒也并不见得。
适量饮酒,不仅能活络血脉,舒筋健骨,还能安抚心神,消忧解闷,甚至有时能激发蛰伏已久的各种创作激情。以我之见,醉酒才最为伤身害体。
大凡大醉者,几乎没有不呕吐的。这呕吐的过程,当真千般难受,万种辛苦。
头昏脑涨,站立不稳,扶着一棵树,撑着一面墙,对着马桶,直吐得眼球突出,嗓子冒烟。能及时吐出来还好,最难过的是欲吐不出的艰难,那当儿,似乎五脏六腑都要掉出来了,却愣是吐不出一口污物,除了一点嘴角渗出的苦水。这时,就常常会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过了一阵,依然如故。我想这大概是好酒醉酒者的共同感受。
喝了近四十年的酒,我最喜欢的还是家酿的高度白酒,度数高,一般都在55度左右,纯,烈,香,且不易上头。
轻抿一口,一条线似的,透过食道,直入胃腑,直贯胸襟,心旷神怡。二两下肚,思维清晰快捷,吐语如珠,神色飞扬。四两下肚,声如洪钟,眼如利剑,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六两一过,始觉眼神游荡,语速放缓,甚至有点头重脚轻了。
因此,如今我独自喝酒之时,一般控制在三两上下,应酬或必须之时,也总控制在半斤左右,坚决不让自己喝到眼神迷离之际。
我似乎一直排斥白酒以外的任何一种酒。
米酒、黄酒太淡;红酒酸涩,啤酒无味,甜酒过腻,都不是我的菜。不过市场开放后,街面上各种白酒名目繁多,加上勾兑成风,假酒充斥,所以我宁愿喝家酿的白酒,绿色环保之外,成本低廉,口味纯正。
都说打牌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我认为喝酒则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
有些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身性豪爽直率;有些人轻抿慢咽,稳重矜持;还有部分人弄虚作假,虚与委蛇,心计颇深。这最后一种人,除了酒风之外,品行也肯定有问题。
喝酒还是有点哲学的。
一般说来,一群人吆五喝六喝到杯盘狼藉,于我是最差的一种喝法;几个好友,点几碟小菜,哪怕就着一盘花生米,几块豆腐干,谈天说地,纵论古今,是第二等的境界;最上乘的是一人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温一壶月光,慢慢下酒,那是何等的诗意和潇洒!
当然,最上乘的喝法,古往今来并不多见。李白显然算得一个,有余光中诗为证:酒入豪肠,七分化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便半个盛唐。
我们凡夫俗子,自然比不得谪仙如此狂放洒脱,但努力营造这样的氛围还是不难的。
比如初春,不妨面对姹紫嫣红的烂漫春色品一壶温热的花雕;酷暑时分,可在满眼的翠绿中豪饮啤酒;秋季,用桂花酿酒或菊花煮竹叶青,大口品咂,随后与碧云天、黄叶地的无限秋意共醉;冬寒时节,尤其在风雪交加的夜晚,置一红泥小火炉,在杯中满上新开坛的绿蚁酒,轻轻问一声她:能饮一杯无?
其实,喝的是酒,更是一种心境啊。
甚至可以这样说,喝酒的最高境界是,喝到最后,无物不可以下酒。而诗词更是绝佳的佐料。
苏东坡好酒,且旷达磊落,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和《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都是最好的例证。
据说有次东坡碰到一善歌的幕士,问之曰:“我词何如柳永?”幕士答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闻之绝倒。
忘了是谁将几种酒与下面的人物馆结在一起的,说:喝淡酒应读李清照,吟一阕“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喝甜酒宜读柳三变,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喝烈酒时应高唱东坡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其他如辛弃疾,最好是小口高粱;读陆游,须豪饮大曲;读李后主,则宜用米酒加姜甚至黄莲,煮出苦怨味道才好。至于李白陶潜,则随心所欲,烈淡皆宜,痛饮细品均可......
遗憾的是,现代文明快速发展,能静下心来,真正喝上一杯,与自己的心灵展开对话的人不多了。如今的喝酒,大都是为了应酬,掺杂了无数的功利成分,越来越失却了喝酒的真意。
借月光下酒,用诗词助酒,我自思没有那等气魄和灵性,但约几个密友,到野外山林,小溪河旁,学那兰亭修竹、曲水流觞,还是可能的。
最后我要说的是,我家里其它都缺,独独不缺酒。那么,你有故事吗?
故事不必分好坏,也无论悲喜苦乐,你只要愿意倾诉,老陈我一定愿意倾听。当然,人数不能太多,最好一两位,至多三五位,太多,可能会变成哄闹,就失却了喝酒的真正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