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冬晨·恋往事

银川下雪了,到银川的这些年第一次见这样的雪——下得实在而认真,有如家乡的雪,却始终也不比上家乡的雪,无论是强度、厚度、寒冷度,还是那关于童年的记忆。

在我的家乡,雪并不是个稀罕物,它总是来得及时,有时候,甚至还没有到冬天,雪花就纷纷而至,飘飘扬扬,放眼望去,天与地间全都是纷飞的大片雪花,甚是美丽。这个时候的雪大都像极了性情温和的女子,一点儿也不骄纵,不肆虐,脚踩上去软软的,会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来,通过这被踏实了的雪才会知道:原来这雪竟是虚虚地铺在了地上。这个时候其实还不太冷,但是,冬衣一定是要拿出来备着的,毕竟寒冬逼近。尤其是像我这般怕冷的人,得早早地备着冬衣才好。

实实地到了冬天,那是彻骨的寒,尤其是到了深冬。万一再碰上有北风或者西北风呼呼地刮过,那就更是不好受了,像无数的刀子往脸上抽一般。小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然而现在想来,承受家乡那寒风呼啸的冰冷是需要勇气的。现在的我自是千百万个不愿意。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冬天的雪总是偷偷来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早晨一推门,呵,好厚的一层雪呐!是一次偷袭,又是一个惊喜。冬天下雪是不招人厌的,不下雪那才是不正常。哪像这城里,有时整整一冬竟见不着一场真正的雪。有时飘了那么一点儿薄雪,连地面都还没来得及苫盖了,大家已是激动不已,微信空间竟全是这般的动态。好像这冬天下雪倒是异常了,新奇得很!

小的时候,我和弟弟轮换着到奶奶家睡觉。我还睡得正香的时候,爷爷就已经开始生火喝茶了,不一会儿爷爷的灌灌茶就已经在咝咝地响了,这个时候我就醒了,但眼睛从不睁开。爷爷奶奶不叫我,我是不会起来的。我还听得见爷爷一口一口吃馍馍的声音,香得很,享受得很,好像这馍馍有上百种不同的味道,爷爷正一口一口细细品咂着,以辨别出着不同的味道来。听着喝水咂馍声,我通常是翻个身继续睡的。爷爷起得太早了,我还得继续回到梦乡去。

平日里,爷爷总会在天亮的时候准时叫醒我,而我掀开窗帘一看,院子里灰灰的一片,天才麻麻亮,离起床还早哩,我就极不情愿地磨磨蹭蹭地穿衣服,爷爷看见了总会催促我叫我麻利点,说一个碎娃娃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不像个样子。我往自己家走的时候,看到几个担粪拾柴的人,有的已是从山上下来了,有的则是正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呢。他们天不亮就起了。这过光阴过日子就是这样,得细细儿的、实实儿的,就像一早就劳作的叔叔伯伯们,哪怕是冬闲也不贪恋那一坨坨儿热炕,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往地里走去。看似慢,实则快。这样一年年下来,才有收获。想想,世间的很多事何不是这样?

如果碰到下雪了的早晨,爷爷则会更早一点将我喊起来。我得跟着大人们一起扫雪。扫雪可是一项大工程,雪厚的时候,几乎全家人都出动了。铁锨、推板、扫帚、木锨等一齐上阵。扫雪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在前面推或拉,另一拨人就跟着后面扫。一家人通力合作的过程中有说有笑,不一会儿,整院整场的雪就被我们扫完了。有时候,难免要堆雪人的。我和弟弟们堆的雪人总是很丑,还缺胳膊少鼻子的。碎爸爸堆的雪人则不一样,高高大大,而且四肢健全,雄赳赳气昂昂,精神得很。我碎爸爸是个读书人,高考那会儿因为大病了一场,没能参加成高考。第二年爷爷说叫碎爸爸再补习上一年,好歹考上个啥,不用再在黄土沟沟里受苦了。可我碎爸爸说什么都不再补习了,自个儿跑到陕西打了几年工,领来了个媳妇,后来就回家踏踏实实地务起了农。但毕竟是读书人,做起事来头头是道,有条不紊,就是太慢了,不少叫旁人心急。所以碎爸爸堆的雪人也就比我们堆的好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端端正正的,竟有那么一点儿英姿飒爽的感觉。

家乡的冬天雪多,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天或好几天,这样的话,大家几乎就被堵在屋里了。有些老爱往地里跑的人,这时也上不了地了。女人们就坐在热炕上纳鞋底子,针钝了,纳不进去了,就把针送进头发滑一滑继续纳,并且时不时地将脸凑到玻璃窗边,往结了一层白霜的玻璃上哈一口气,看看雪停了没有,雪却是一阵一阵地下得更紧了。男人们则更多的是凑到一起打麻将,欢快得很;有些人不喜麻将,就不约而同地来到小卖部,耍耍牌或是聊聊天啥的,也别有一番味道。像我们这些孩子,做完了作业,也喜欢往小卖部钻。小卖部真是个好地方,不仅有吃的喝的,还能见到平日里见不到的人,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故事,能打牌,真是万分有趣。

故乡远去。今日的城市,抬头低眉,雪花纷扬,一刹那间犹如回到家乡。

家乡的雪、西吉的雪,一年年如期如约地落下,飘在游子的心,白茫茫一片全是思念,然而我熟悉的冬晨不再、爷爷不再。只剩忆念。

(此文写于五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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