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冬天,就有老友调侃“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句话,出自白居易一首颇有情趣的小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这首《问刘十九》小诗虽然特别短,却蕴含了两大经典魅力:首先是描写深厚友情的经典,其次是表达浪漫邀请的经典。
据说,刘十九是白居易在人生处于低谷的时期,最信赖、最亲密的知己之一,所以白居易想下棋的时候会邀请他,想爬山的时候会邀请他,想赏花的时候也会邀请他;孤独的时候会想起他,热闹的时候也不会忘了他,当然,想喝酒的时候更要邀请他。人在患难的时候,还能有这样一位不离不弃的朋友始终陪伴在身边,这是多么珍贵的友情!
小诗还是让人找不到理由拒绝的一封《邀请函》。
先说的是主人发出邀请的诚意。诚意是怎么体现的呢?当然是写主人为了接待客人所做的精心准备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两句诗写得真是又美丽又温暖。
美丽的是场景描写。这首诗里的颜色就很美,“绿蚁”对“红泥”,一绿一红,色彩的对比非常鲜明,画面感十足。“绿蚁”指的是酒面上浮起的绿色泡沫,说明酒是新酿出来的。酒还没有滤清之前,酒渣浮在酒面上,颜色是像春天一般嫩嫩的绿色,酒渣细细的,如同小蚂蚁一般,所以是“绿蚁新醅酒”。古人很喜欢用“绿蚁”来代指新酒,例如南朝诗人谢朓的“嘉鲂聊可荐,绿蚁方独持”(《在郡卧病呈沈尚书诗》),李清照也写过“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渔家傲》)的词句。
好酒是要温着喝的,所以紧接着对上一句“红泥小火炉”,用“红泥”铸成的火炉,炉火已经烧得旺旺的。通红通红的炉子、炉火,衬托着碧绿碧绿的新酒,还有热腾腾的蒸汽弥漫开来,驱散了冬夜的寒冷。这样的场景,你说美不美?
那么,这幅美丽的画面又如何体现出友情的温暖呢?请大家注意两个字,一个是“绿蚁新醅酒”的“新”字,另一个是“红泥小火炉”的“小”字。深厚的朋友之情就蕴含在这两个字里了。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一般都认为酒是越陈越香,尤其是高度白酒,因此现在白酒的广告语动不动就说几十年陈酿,年份越久,价值越高。可是唐代的时候还没有我们现在这样的蒸馏酒,所以当时的人们讲究的是喝新酒。穷人家有时没有足够的粮食酿新酒,才会凑合着喝陈酒,像杜甫所说的“樽酒家贫只旧醅”,家里穷就只好喝“旧醅”了,想来杜甫在这样写的时候,也暗暗包含了一点怠慢客人的歉疚之情。而白居易写“绿蚁新醅酒”,当然不是为了炫富,而是满含了用新酒款待客人的诚意。
另一个“小”字,又明确透露出这是一个非常小型而私密的聚会,“红泥小火炉”似乎更适合两三密友的小酌对谈。
在这个“晚来天欲雪”的漫漫冬夜,白居易只想邀刘十九一起度过。因此,“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美丽而温暖的安排,是专为刘十九一个人精心打造的。
这样的情意、这样的诚意,如果你是刘十九,你会不会被感动呢?还会不会拒绝呢?
肯定不会!反正如果是我的话,不要说拒绝了,我一接到这样的邀请函,肯定恨不得马上飞到那个美丽而温暖的场景里去,与白居易倾心对饮了。
看来,真正让人无法拒绝的邀请,不在于你铺陈的场所有多么奢华富丽,准备的酒菜有多么高档昂贵,而在于你是否肯在细节上用尽心思。
诚意,从来都不是体现在价格和排场上,而只在于是否用心与费心。
有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用心的铺垫,最后两句的邀请才会变得无比动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晚来天欲雪”,这一句可不是简简单单写天气和时间,说这是一个快要下雪的冬日黄昏。“晚来”,说明白居易发出这封邀请函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显然,诗人是临时才想起来的。那他俩必然是一对密友,不是那种需要讲客套的普通朋友关系。
所以白居易在那个看上去即将下大雪的傍晚,也许他突然觉得孤独了,突然觉得冷了,或者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了,他首先想到的,甚至很可能是唯一想到的那个朋友,就是刘十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别说是下雪了,就算是下冰雹,刘十九也会去赴约的,而且白居易也非常坚定地相信,刘十九绝对不会拒绝他。
这样的友情,谁又会在乎邀请函发出得是早还是晚呢?这样的酒,还没喝,就已经半醉了吧?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友情,也是世界上最浪漫的邀请函。
雪还没有开始下,酒还没有开始喝,而我,守着滚烫的红泥小火炉,还在安静地等待。一想到朋友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心里就满是暖暖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