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常来,美,难常在。蝴蝶千种,王冠谁来戴?
晓扇一展开,柔波眸中载,浮浮沉沉,谁解其中哀?
绫旗罗袍,光鲜舞台。弱柳蛮腰,逆风怎能摆?
红妆退却,芳心也掩埋。万花堆砌,蝴蝶在香外!
一步步地走,也一步步地挨。寸丝寸缕都透露出苦与笑的纹络。像从远古走来,像从天上飘来;从女人的灵魂中精炼而来,从男人的心神中凝化而出。是晨初的一只蝴蝶,翅膀上还沾着露珠,在雾气的氤氲中若隐若现它的夺目。因露珠的附着而璀璨迷人,也因露珠的附着而举步维艰。
我带着惊异与疼惜仰视她,轻唤她的名字:阿阮。世间竟有如此女子:那样轻灵又那样尘俗。或许正因她的轻灵才凸显了尘俗?又或是因她的尘俗才夸大了轻灵?这矛盾的极端对立在她身上自然统一,似乎她总是站在一片氤氲的水汽之后——有距离,却又忍不住用心去描摹她身与心的轮廓。不知是水汽折射了阳光的七彩,才使她耀眼夺目;还是她本身就是一团七彩,才使水汽有了折射的荣幸?
她演戏。她领悟别人的剧本,也诠释自己的剧情;她解读别人的人生,也演绎自己的人生。
她是一只醒目的蝴蝶,她的花色独一无二。她不仅想展示独特的花色,她还要让这一掠颜色飞上最高的枝头,承载一些生命的意义。
于是,她历尽艰险向最高的枝桠飞。这期间惹得其它蝴蝶侧目以对。她喝尽了苦水,但她不让这黑苦的水玷污它光鲜的颜色——她把苦水都咽进那很难外露的肚子里。于是,我们窥见:她的翅膀光鲜亮丽,她的肚子却通体苦黑。
飞上了一丫枝头,她张看大千世界;大千世界的人也在其它枝头看她:她的两对翅膀是不同的花色:一对儿是喜色,一对儿是悲色;一对儿是温顺的颜色,一对儿是反抗的颜色;一对儿是别人的颜色一对儿是自己的颜色。这些颜色杂糅交错幻化出一片七彩氤氲。她在氤氲中舞蹈——神秘不可亵渎。或许,她本就与这世界隔着一层氤氲,本就不属于这世界。
忽然,那落脚的枝头摇摆了、振颤了。一股狂风席卷而来。或许这风对其它蝴蝶并不能造成大的伤害,它们甚至可以借上一臂之力飞往更高的枝头,有望称王称冠。但她阿阮不行,她阮玲玉不行!她有一个肚皮来装满人生的苦水,却没有一副厚面皮来遮挡虚伪风雨的侵袭!她想逆风飞行却又不屑于反抗了——罢了!罢了!她累了,倦了,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对人心失望了,她本就无意于争王夺魁,她想休息——
那些妒她怨她的人,也都歇了吧!她从来不屑于争,也从来不想争。但除非厌倦,除非她自己掩埋,否则她的光环想藏也藏不住。
她休息了。在棺材里永远地休息了。世上少了一只真正与人为善的蝴蝶,人们除了失去了一点对美的感知力,什么也没失去。
甚至死后的她还被制成标本来研究:她为什么那么美?为什么那么特别?
观赏者们终于抛却了嫉妒,原谅了她的耀眼。然而他们也只发现了她艳丽脱俗的羽翼,却忽视了她盛满苦水的肚皮。
其实,她翅膀上所有的毒素都被肚子吸纳了才能焕发出那绝世容颜。
最美的蝴蝶,肚子都是苦黑色的。
她飞走了,永远地飞走了。临走时落下一片薄薄的透明的羽翼。也许是有意留下的,让人们为它涂抹颜色吧?又或是她这只蝴蝶本就是透明的,她举世无双的美正是因为反射了所有天地精华的颜色?她美,却难常在。或许常在的,便不美了。
蝴蝶王后的桂冠,不知花落谁家。
然而我看见,小阮化蝶而去,洋洋洒洒的七色光笼罩着她,那头上,分明是一顶阳光织成的金色王冠。
电影《阮玲玉》剧照导演:关锦鹏;演员:张曼玉
作者:云未醒:以笔为风,雕塑自己完成自己;以文为马,穿越世界拥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