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农村小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其实是不多的。上学夹着两本书,放学多本作业薄,没有什么教辅材料,也没有多少课余作业,手快的学生在学校就做完了,因此,走出了校门就等于结束一天的学业。剩下时间,要么是玩耍,要么就是劳动。小孩子们的劳动,无非是拾粪、拔草、放牛等力气所能及的事。其实大人们本意也不是要让小孩做多少事,产生多少效益,主要是担心把小孩养懒散了。因此,像早晨起来去拾粪积肥,晚上放学以后去拔草喂免,放牛吃草或从田间地头把牛牵回牛棚等,这些都是那时的小孩常做的事情。
在农村,牛是主要生产要素。农闲时蓄养积肥,农忙时犁田耙地。在农村,牛还是农民财富的象征,谁家养有几头牛,或者有能下崽的母牛,他家儿子要讨媳妇都会容易许多。我们家养牛那会,是人民公社时期,牛属于生产队是公家的。由于没达到户养一头的水准,队里就根据实际情况将牛分到比较可靠和农户去喂养,每年给予固定的补助工分,可参与年终的分红。我们家这头牛是与邻居合养的,一家半个月,轮着养。因此,在轮到的那半个月,就要放牛吃草、割草投喂、夜间管理等,一家人会忙活许多。虽说牛是公家的,又分到不同的各家各户,但谁也不敢随便轻慢。因为牛是主要劳动力,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次是村民心中自有评判,哪家的牛养得不好,养病了、养瘦了,是要被议论的,因此,所有的承养户都是很用心的。
老家养牛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蓄稻草为干粮,二是放养吃青草,另外在春夏两个耕作季,还要上山割些牛最喜欢吃的鲜嫩芒竿叶,并带到田间地头,以维持牛的体力。当然,在其他季节,就没了这种待遇,主要是以吃干稻草和放养吃草为主。
至今,偶尔还能看到有些农户房前屋后堆着的高高草垛,这就是给牛蓄积的“干粮”。山村的草垛几乎是一样的,只是搭棚的用料和大小不同罢了。我家的草垛,就在屋门前左边空地,即在那小水渠边上。草垛是边长3米左右的正方形,在四个角上各埋下1根石条为柱,夯实固定后,地面上还有2-3米的高度。在正方形的正中位置,再竖起一根高于石柱数倍的原木作为中轴柱。然后在相对的两根石柱顶端凹槽处架上木梁,再在木梁上铺上等长的木条为架,并用马钳钉把木梁、木架还有中轴柱钉牢固定好,这样草垛的基础就搭好了。接下来就可以“上秆”——堆垛稻草了。原则上,夏秋两季收割后的稻草都可以堆垛,但还是以秋收后的稻草为主。主要原因,首先是夏秋之间,气温高雨水多,野草丰茂,牛可以放养;而由于是雨水多温度高,稻草容易烂掉,不好存放,加上后来推广稻草还田当肥料,因此,夏收后的稻草堆起来就少了。
这样,秋收后,扎草、晒草、挑草、垛草就成为重要的农事活动。这些看似简单的农活,做起来也颇费功夫。扎草时,先要挑些长一点的稻草作捆绳,多少要得当,多了勒不紧,少了扎不牢。双手各握捆绳一端,在脱粒后的草堆里圈起一定量的草,再在其茎稍处,打结勒紧,然后摊立在已干硬的稻田上。所有的稻草捆扎摊立后,田间便列起了一个个形状不同稻草人的方阵,算是壮观。我也扎过草,记忆中是手指手掌极易脱皮生疼。只有老妈做这事最为熟练,她双手一捞、一绞、一勒、一甩,一分钟能捆扎好几个。尤其是最后那一甩,极见功力,让稻草呈圆锥状稳稳地立在地上,外实,中空,立得稳且易于晒干。
秋季干燥,待稻草完全晒干后,就要挑个晴好日子,收草,堆垛,即 “上秆”了。干透后的稻草没啥份量,为了提高效率,要先用竹篾条把稻草捆成一大捆一大捆的。挑运时,用特制的两头尖杉木挑杆。先在其中一捆中间位置扎好一孔并调整角度,再去扎另一捆稻草,然后用肩背扛起,将另一端扎进预原先那个,感觉稳妥后,就可以挑走了。
把这些稻草堆到棚架上去,算是技术活,一般要请村里的能手来主堆。标准是堆积量大,密实稳固,不会渗水,外形美观。堆垛时少说也要四、五个人,主堆手在棚架上,可以多人,但通常是一到两人,棚下还要有二三人往上送草。主堆手在接到下面送上来的草后,先将一捆捆稻草,沿着棚架边沿密密地铺上一层。这是基础层,比较重要,难点是要在方形的棚架上,铺成圆形的底层,以确定形状和堆积量。因此要作些伸缩调整,使之成为圆圆的底层。之后,由外往中轴柱方向铺,其要点是用内圈的草压住外圈的一半,直至中轴柱处,再在柱周边堆草踩实,使之略高于外圈,这样,整层的草都有关联,不易脱掉。基础打好后,再如此这般地往上垛。当然越往上也越讲究,难度也加大,比如说送草,从开始的整大捆往上推,到小捆往上扔,最后要靠梯子递或用竹竿挑上去。在堆垛时,如果稻草很多,每层还要往外突出一点,以增加容量,到一定高度后再逐渐往内收,直到最后收成圆尖,再扎紧。我曾上棚架作为助堆,帮助接递稻草和将铺上的草踩实,当然也是为了偷师。只是到了一定高度,尤其是往内收后,空间变小,这时就只能由一人完成最后任务。记忆中,我似乎没达到最高处。
堆好以后的草垛,很是漂亮。下部小中间鼓出,顶上尖尖的,如同一个巨大的桃子,在4根石柱的顶托下,巍然耸立,很是抢眼。这样一个大“桃子”,足以让一头大水牛,饱食终日大半年,轻松过冬!妙的是,棚架上草,架下就是牛的活动和喂食场所。牛绳栓在中柱上,牛可绕着中柱活动。而取草喂牛时,只需用一根顶端有开叉的竹竿,插入草垛,扭转几圈后,就能拉出一小捆的草,甚为方便。我家的草垛更有优势,因为就在小水渠边,只要将绳子长度调好,牛就可以自行饮水,算起来也是满好的了。
“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这首不知多少年以后才读到的古诗《村晚》,其诗情画意确实存在,只是没在我的经历中罢了。老家放牛的场地,主要在溪边草滩上,山坑沟渠边和田埂上。在溪边、山坑里放牛最为轻松,可以边放牛,边玩个弹弓什么的,等牛吃得肚子滚圆,牵回去就是了。而到田埂,渠边等与田地相连的地方,就要用绳子牵着,要专心致志,让牛只吃草,而不能吃庄稼,要是吃了人家的禾苗、瓜菜什么的是要挨骂的,因此,要一直盯着牛,不能让它越界偷吃。
我家养的这头水牛身架高大,前后腿粗实,腹背扁平,牛角呈倒八字张开,虽显瘦削但也威猛强壮。一年春夏两季,要犁、耙很多的地,如其有感觉的话,我想是非常辛苦的。尤其是在犁那些板结的田地时,那拉铁犁的牛轭,会深深地勒进牛的脖子里,十分的吃力。有时累了,拉不动了,只得跪下前腿,歇息片刻,而每每这时,往往是被竹条赶起来的。看到牛的负重,知道牛的艰难,因此放养时,都会尽量让它多吃些、吃饱些才牵回栏,而且也从不忍骑到牛背上。在与牛相处中,我发现它基本是温顺的、任劳任怨的,但也有倔的时候。有时想牵他走,却偏偏不走;不让它走时,却怎么拽都拽不住。有几次甚至挣脱牛鼻子上的套环,狂奔而去,直到它奔累了才肯停下,才能重新套上绳子牵回家。黄昏夕照下,走在田间小路上的水牛,益发显得高大瘦削,看到它的身影,我想我是理解它的。期望不被过度的束缚、减少难以忍受之重负,人、蓄都是同样的吧。在经历半个多世纪的人生风雨之后,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又何尝不像一头牛呢!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人生的宿命和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