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正好,春花烂漫,空气清爽,大片大片的云朵聚在辰州城上空,在中午时分让人觉得凉快极了。这正是要吃午饭睡午觉的光景。
在城南一家叫做康尔寿的酒楼里,正有五六个年轻人聚坐在一张大桌旁吃饭喝酒。桌上一道招牌菜豆瓣活鱼,一道麻辣蹄筋,一道鱼香茄子,一道回锅酱爆肉,这四道热菜都是又香,又麻,又辣。还有四个冷盘,一道竹林白肉,一道夫妻肺片,一道姜汁菠菜,一道红油萝卜丝。当然少不了一大碗热汤,豌豆肚条汤,又烫又鲜。江湖好汉们自然要喝酒,喝好酒。一坛温德丰老槽坊产的加酿酒现在只剩下一半。五个年轻人全都面红耳赤,东倒西歪,手里的酒碗摇摇晃晃,倾漏出来的酒比喝进肚子里的还要多。
这几个年轻人大都二十岁左右,穿着青衣白衫,漆黑的头发上都系着一条银色缎带。其中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搂住右边人的肩膀,大声笑道,若不是小师弟最后一把掷出三个六,咱们兄弟现在就得在街头老疤那里吃牛肉面了。他左边那人一拍桌子,力道惊人,面前的菜碟都蹦起老高,菜汁洒了一身。别跟咱提老疤家的牛肉面,格老子的,面条比筷子还硬实,牛肉嚼着像狗屎!其他人轰然大笑,一个有些许胡须的悠然道,我怎么不知道,三弟还有嚼狗屎这种爱好。哈哈哈,众人闻言又是拍手,又是狂笑,实在热闹之极。我就说了,大师兄臭人的本领天下第一!那小师弟站起来挥着手臂喊。这几人乃是辰州言家僵尸拳的门下,被称作小师弟的叫做陆逐,在门里是老么,又高又瘦的叫曲衡,排行老四,有点胡须的叫言震,是大师兄,嚼狗屎的则是老三,赵闲熊,另一个筷子都不拿只顾喝酒的则是老二,陈无岐。除去每日在门派中练拳学艺,其他时候都是在城里一起寻事玩耍。今天不知怎的运气特好,在银钩赌档里居然赢了二十两银子,自然要大大庆祝一番。平日里大家都是在街头吃面,今日陡然而富,竟然敢上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康尔寿,充一充有钱的大爷。
赵闲熊一把将陆逐拉进怀里,粗壮的手臂锁着后者让其无法动弹。笑你三师兄是吧,他坏笑着端过酒碗来凑到陆逐嘴边,罚酒一碗!那陆逐眼珠子转了两转,随后仰头笑道,三师兄,臭你的可是大师兄,怎的把气撒到小弟身上?赵闲熊道,大师兄我打不过,只好欺负你小子。言震闻言大笑,笑声中右手却探了出去,直取酒碗。赵闲熊眼睛一亮,松开陆逐,左手作个缠蛇式便攀了上去。他们师兄弟情谊深厚,关系甚好,除去在门中日常学艺外,经常在走路吃饭的时候都会互相切磋武艺,他们的师傅言南天也支持这种切磋方法,甚至有时他也会突然发难考教徒弟们的武功。言震见了赵闲熊的手势,立刻变掌为指,由下至上,轻轻点在对方手臂曲尺穴上。赵闲熊只觉得手臂酸麻,连酒碗都端不住,慢慢垂了下去。眼看那酒碗要跌到桌上,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接住。正是排行老二的陈无岐。他哈哈一笑,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后又道,你们打归打,可千万不可浪费如此好酒。曲衡笑道,螳螂捕蝉,二师兄在后。陈无岐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只管动口,动手是件麻烦事。陆逐笑道,二师兄不动手去接,又怎会有好酒喝?依我看,大师兄的伏魔指和三师兄的缠蛇手固然厉害,但二师兄的稀里糊涂抢酒掌却是更胜一筹。
其他几人听到这里,立刻又欢笑起来。言震道,这稀里糊涂抢酒掌端的好名字!我看今天回去就告诉师傅他老人家,专为二师弟创出一路奇招来。虽然言震是言南天的亲生儿子,但仍然只提师傅,不提父亲二字。只有谈及家里私事,才以父亲称之。这便显得言家僵尸拳门规甚严,言南天管教有方。那曲衡接道,待二师兄学成奇招,便可出入各大酒楼饭馆,不用掏银子,只消几招稀里糊涂抢酒掌,就能喝个天昏地暗,直入醉乡。他讲到这里,觉得好笑之极,自顾大笑起来。其他几人也是闻言大笑。陈无岐笑完后苦着脸道,只怕到了那时,我一进那些酒楼饭馆,就得被乱棍打了出去。他连连摇头,这奇招不学也罢,不学也罢。众人又是大笑,真是热闹之极。
一坛加酿已经见了底。陆逐倒出最后一碗,双手端给了大师兄言震。言震也伸出双手接过。他们之间平时虽然嬉笑打闹,但也绝不会坏了长幼辈分的规矩。言震看了一下其他四人的酒碗,空的便添,只把众人的酒都添的差不多。他正待招呼大家一起喝,却听的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有怒骂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众人一同扭头看了过去。只见七八个手持各色刀刃的江湖人士正追在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后面,那女子披头散发,面貌看不清楚,她跑进酒楼,身子晃了几晃,一下子跌倒在地。抬头只见得几个年轻人正望着自己,不由得大呼道,救命!后面的都是杀人的强盗!她声音清脆娇嫩,如出谷黄莺,一听便知定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陆逐最为年轻气盛,好打抱不平,一听这话就握拳站了起来。坐在他旁边的言震伸手拦住道,坐下,先看看再说。他为人稳重,在事态不清楚的情况下,不愿轻易惹麻烦。要知道他们出门在外,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代表着自己的门派。
陆逐慢慢坐下,却看见那女子眼睛中闪过一丝失望。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看到藏在前额乱发后一双很明亮的大眼睛。陆逐和她对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抛了过去。这是言家自制的复原丹,效果虽然不比专业伤药,但此刻哪里有更好的选择。那女子伸手接下瓷瓶,眼睛更亮了,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却并没有吞服,只是小心翼翼放到怀里。
后面几人此刻已追了进来。为首的紫面大汉须发竖起,满面的煞气,右手提着一把鱼鳞紫金刀,一看就是辣手的老江湖。要知道,鱼鳞紫金刀已不单单是武器的一种,更是身份的象征。有身份,有地位的江湖好汉才配用得上这种刀。大汉在这酒楼内扫视一圈,见只有陆逐他们一桌,以及靠窗旁一个趴在桌上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外旁无他人,沉声道,五虎断门刀彭家办事,还望江湖上的朋友给些薄面,不要多管闲事。这几句也正是老江湖的口气。
五虎断门刀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门派,门人遍布各地,能人无数,势力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言震想也不想,站起身来拱手道,没人愿意惹麻烦,我们兄弟绝对不会管这闲事。
那大汉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身后一个手下去抓那趴倒在地的女子。那手下虽然手提鬼头刀,却似乎对这女子极为忌惮,他面带小心,并不是直着走过去,而是绕着圈慢慢靠近。
那大汉忽然道,举刀护你周身。那手下听了面上便喜,竖起鬼头刀来挡在身前。陆逐五人暗暗好奇,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如此小心。眼见那人离女子越来越近,最后只剩得一步之遥,那女子忽然临空一个翻身,一扬手,漫天飞砂就带着狂风卷向后面。那手下吃了一惊,急忙挥舞大刀,想挡住飞沙。但距离太近,飞沙成百上千,他又不是刀法高手,做不到雨泼不进,针插不得。只见得数不清的比芝麻粒还小的飞砂嵌进他脸上,胸口,那手下即刻丢了刀掩面痛呼,倒地打滚。大汉身后几人赶上前焦急喊道,三弟,三弟!那三弟却只是狂呼,痛,痛,痛死我也!叫声凄厉悲惨,如雨夜猫哭般令人不寒而栗。
那大汉见状怒喝道,賊女人,你好狠的手段!
那女子翻身后正好站在陆逐身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拨开头发嘻嘻笑道,你们这么多人追我一人,不使点狠手段,只怕早已被各位大爷砍成七八块了。这时陆逐等人才看清她的面貌。只见她面上虽有些黑灰,但柳眉弯弯,瑶鼻樱唇,一看就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虽然被数人围困,但仍然能嬉笑应对,陆逐心里对她倒有些佩服。
这时中了毒砂的那人已经不再哀嚎,他两手抓面,直抓的鲜血淋漓,同时喉咙里格隆作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他的同伴中一人急忙点他曲恒,肩井穴,那人两手终于不动,垂在身侧。另一人则从怀里掏出解毒药,正准备给他服下去,却见他已经咽气。
言震看到此处,喃喃道,好毒的暗器。他望向站在陆逐身后的少女,目光向下,盯在她的手上。之前没有注意,此刻却清楚看见那少女手上戴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鹿皮手套。果然是唐家的人。其余几人也注意到了,对视一眼,心中都浮出一个念头,唐门暗器果然名不虚传。
紫面大汉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唐家的人,就不要藏名匿尾,大大方方的报个万来。你一根毒针要了我们少爷一条手臂,今天怎么也得给个交代。
一根毒针要了一条手臂?陆逐心想,定是为了防止毒入五脏,因此壮士断腕,割臂保命。
那少女冷笑道,他哪只手碰了我,我就要他哪只手。你应该替你们少爷庆幸,不然掉的就是他的脑袋。
紫面大汉仰头大笑道,好,说的好。他目光凌厉,鹰视狼顾,我就用刀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还怎么说话!话音未落,他人已如飞鸟般掠起,带着一片刀光,直接对着那女子的脑袋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