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星子在跳江自杀连尸体都没寻到的消息,是在年关回到老家之后从亲戚的聊天中得知的,这些常年扎根在田里山上的过来人说起这些生娃死人的事来滔滔不绝,就像是把一本书的一页像你逐字逐句的读完,然后又随便翻另一页读。这个消息入耳后,我头脑一片空白,只看到说话人的嘴像是一个一开一合的工作机器一样,过了好一一会儿,哗哗的泪水就涌出来了,我急忙把自己关到一个没人的房子里。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是星子在深夜独步在长到忘不掉尽头的沿江路上,脸上依然没带表情,她拳头都没捏一下就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翻过护栏,飞入江中,并没有像电视中那般像蝴蝶般轻盈,像飞花那般缓慢,而是像石头被扔入水中那般沉重,是沉重的啊!比我见到她第一面时要沉重得很多很多。
和星子是初中同学,那是个在大大山坡下的破破烂烂的学校,而我们这些同学也是破破烂烂的农民子弟。第一眼看到星子是开学报道后,她一个人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本皱皱巴巴的书,面无表情的看着,看着,透过玻璃的太阳光并没有在她身上投上好看的光斑,显得有些冷漠孤独又似乎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她是与其他学生不同的。
我没有和星子同桌,是在语文课上进文讲评时有了交集,我和星子的作文可是常来作为老师当做范文的对象,听了星子的作文后我发现我们都注意写生活中的细节,都喜欢用最优美的词语表现最真诚的情感,星子写出来的作文却是弥漫着一种伤感深沉的味道,就像梅雨绵绵,而我的作文却积极乐观得多,就像春日融融。我知道了我的竞争对手来了,课后我总会询问星子的作文分数,有时比我高,有时比我低,星子倒是不介意分数的高低,她对我说她最喜欢的是就是把自己的内心写出来,这样可以让自己舒服些。是啊,毕竟她安静得让人觉得孤傲,没什么朋友。
我知道了星子的在这个花样年华里活得并不好,难怪她一直都是不带表情的,别的同学以为她高傲,都不怎么喜欢她。可是我很喜欢和星子在一起说话的,她不争不抢,对什么都表现得风平浪静,所以和她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并且我一直相信我们作文中的发现生活的独到视角一定源于对内心深处有个相连通的地方,后来在一起的时光证明确实是的。我们俩能在周末看草坪上牛吃草一直看到放牛人牵着牛回家,直到人影消失才肯罢休。第二天星子肯定会向我倾诉她因回家晚,被家人训斥的烦恼,这都是我们熟识了之后一年才发生的事。
星子是不会随意向别人倾吐生活的不悦的,她是个需要安全感,很谨慎的孩子,当星子开始像我倾诉她生活的悲伤后,我感到了一直极大的被信任的自豪感,星子就是这样的孩子,不容易掏心掏肺,又极容易掏心掏肺。后来成人后才知道性格中存在着这两点特征是多么危险的事。
从星子的诉说中,我渐渐知道了她在家庭中的处境步履维艰,星子虽说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但并未因此得到呵护,相反在重男轻女旧思想还没破除的年代里,星子的生活就像刀俎下的鱼肉,她一直在忍受,她一直在内心咒骂。而星子能被送上初中继续接受教育,是她和母亲的苦苦相求,好在家里还能再负担一个孩子读书,她很珍惜这难得的读书机会,所以她学得很努力,但除了语文成绩出彩外,其他的都很平庸,星子也为此很是自责,她愈发的努力可是成绩却依然对不起她的努力,星子是个一认真就会很疯狂的人,我不知道她背后为此下了多大功夫,甚至是惩罚自己。
在初中最后一年时,星子的家庭里的两个顶梁柱竟同时病倒了,星子自知自己没法继续读书了,在一个夜里跑回家卷起行李加入了南下打工妹队伍,拿够了车费钱,留下信条说是一个月后一定会寄钱回来供爸妈看病,至于哥哥弟弟的读书钱,她不负任何责任。我能理解星子的做法,她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折磨,她怎么能继续做帮凶,让她的哥哥弟弟继续处于养尊处优的地位?她心里是对她家庭的男性充满敌意的。虽然星子这个大胆的行动谁也没告诉,包括我,我并不介意,她是怕我受到牵连,我对星子只有深深的祝福,她背负得太多了,我多希望看到星子像我一样开怀大笑,可是她和我是不一样的。
后来,就再也没见着星子了,她也再没有回家,我并不想见着星子,我怕尴尬,一种因时间,生活环境,工作性质的不同而产生的隔阂。不过从每年回家时,亲戚朋友的口中得到了关于星子的诸多传闻,有好的,有不好的,有真的,有假的,但感觉她过得并不是很好。
她离开是一个初中都未毕业的女孩,那个半夜,那条见都没见过,只在回乡的姑娘口中听到的打工妹之路,她是视死如归了吧?可是死后是一了百了,她出走后遇到的却是莫测风雨,我无法想象星子在外面的生活,是飘摇不定还是日复一日?但她的敢爱敢恨,她的疯狂都在骨子里,不表露,这让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沉重,她最终困死在了这一大张生活的网中了。她到死都没能回来,她也回不来,这就是一张生活的大网,能困死人的。
我又无比的思念着星子,可是她就像流萤一样,除了一丁点儿记忆,什么都没留下,又需要她再留下什么呢?她已经尽了她的贫薄之力为我开垦出了一片良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