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知晓了母亲多年来被父亲“性虐待”的遭遇,感受到人性至暗时刻。 同一天,我决定了以后长期关注和投入的方向:女性权益与留守儿童。自媒体的内容,也将以自身实践为视角,去探讨女性与留守儿童的成长觉醒。
“醒”课堂,因此而来。
首篇公众号,我说出自己的故事,也是三代女性的亲身经历,以期唤起 大家对“女性性教育”的关注。
Chapter 1
在小小的“暖暖”公益图书馆创建之后,我陆陆续续给孩子们做了一些常识普及,涉及隐私、尊重、协作、沟通等。
有一次,我尝试和其中一位小姑娘聊“两性知识”。小姑娘快十岁了,依理,应当是已经接受过相关科普的年龄。我们之间对话如下:
“你知道女生应当如何保护自己吗?”
“不知道。”
“有人教过你吗?”
“没有。”
“你知道女生哪里不可以被人碰吗?”
“不知道。”
“你要记住,嘴、胸、屁股、解手的地方,不可以轻易被他人尤其是男性触摸。包括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
小姑娘眉目细长,此刻却是睁大了双眼望着我,一脸懵懂。她在正常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一直由母亲陪伴和照顾,情况尚且如此,不难想象其他孩子的“性教育”匮乏程度。果不其然,在另一次聊天中,我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我对她们说:“你们不懂没关系,但一定要记住,女生有些敏感部位不可以轻易被人碰。”
我又再次进行深入了解。
我向读高二的表侄女求证。她告知我:“没有接受过任何有关生理卫生或两性知识的正式教育。”
倒是进入高中后,她修习钢琴课,钢琴老师告诉她:女生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咨询在小学任职的某位老师,老师说:“小学阶段极少会对学生进行性知识的教育,中学可能会有。”
我试图通过网络搜寻相关信息,输入“湖北省性教育”作为关键字,涉及到青少年及儿童板块,所得非常有限。
Chapter 2
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大约是跟小姑娘们相仿的年纪,放假时,我去附近邻居哥哥家玩耍。那个哥哥先是给了我一个小小的玩具,随后开始关门,把我抱到床上去,说:“我们来玩个游戏。”
我没有任何防备,也完全不懂,只是凭自己的本能,觉得这样不好,便从床上挣脱起来,拉开插销,夺门而出。
另一桩具有轰动效应的事件,同样留存在我的童年记忆。依然是小学时代,突然有一天,到处听见大家议论,学校有男老师群体作案,强奸了高年级的几位女生。其中作案者涉及我们音乐老师的丈夫,而受害者中,也有我认识的某个姐姐。
当时人们谈及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又嘈嘈切切,虽时光过去久远,亦令我印象深刻。
当年,是九十年代初,我所接受的性教育自然是一片空白。少年的我懵懵懂懂,只是隐约晓得发生了不好的事。
若干年后,我知道自己幸运躲过了一劫。而那些高年级的姐姐们却应了此劫。这一劫,在法律上有个专业说法,被称为“性侵犯”,或“强奸幼女”,是大劫。
与之相较,更为悲惨的一桩案例,就发生在本地。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人们讲:“她长得比花儿还漂亮。”有一天,她照旧去上学,却再也没能回来。家人苦苦寻她不着,报警。当人们终于在一片油菜花地里找到她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死亡多时。这个美丽的女孩儿被人强奸后杀害,手段残忍至极。凶手,是本地的一名青年男子,属于熟人作案。
若干年后。2018,是孩子们几乎人人会上网的时代。我所在之地,仍然没有任何正式教育能够给予孩子们引导,告诉她们如何正确认知“两性”,如何保护自己。倒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她录制“抖音”视频时,会熟稔的唱:“老公老公抱抱,老公老公亲亲,左亲亲,右亲亲”,然后很自然的嘟起嘴,做各种“拥抱”和“亲嘴”的动作。
我带小姑娘们去春游。在沙滩上,我们一起玩游戏“我是勇敢的女生“。我正式向她们普及一些“性知识”。小姑娘们有些害羞,又很踊跃,纷纷告诉我:“某某某收到了情书,某某某,已经被男生亲过。”我问:“亲哪里呢?”她们回答:“嘴。”我再问:“你们怎么知道的呢?”她们说:“在路上看见的。”
被男生亲嘴的女生,今年都不过念到小学三年级。其中一位,便是唱“老公亲亲”的女孩;另一位,虽然已经9岁,因个子生得矮,有些胖,成绩也不好,常常受到排挤。说到“被男生亲嘴”,她眼神茫然。显然,她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这堂游戏课,能否起到一点点启蒙的效果。我非专业人士,力量薄弱,所能作为处,始终是“杯水车薪”。
这些孩子,大多数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他们平日所接触到的精神食粮,大概包括两大类。一类是各种类型的作文书,这点与我当年的阅读环境并无大异;另一类,则是充斥着低俗无聊的流行文化,包括且不限于口水歌、抖音、网文、游戏。她们鲜有机会接受正确的性教育,却极有可能,跌入“性早熟”的误区。
她们成长的空间,会比二十多年前更开阔、更健康、更安全吗?至少在目前,我并不持乐观态度。
Chapter 3
无论我想象力如何丰富,再也想不到,就在我初次教孩子们保护自己的第二天,这个与“性”相关的话题竟会回溯至我的家庭,令我感受到人性至暗时刻。
那一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早上,我正常起床,拿药给父亲吃,然后开始 做清洁。
父亲也如往常一样,吃完药后,起床,出去散步。
唯有母亲异样,我发现她情绪低落,有火,说:“我恨起来,连拿刀杀人的心都有。” 我猜,是父亲惹到她了。父亲脾气暴躁,不点就着,必定三五天内要寻个由头,发难于他人,特别是母亲。
我问母亲,母亲不说话,只是落泪。我再问她,她依旧不说。我逼问她几次,告诉她,在家庭生活里,发生问题必须拿出来沟通。她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望着我,说:“这是你做女儿的,逼我讲的。”
母亲讲出来的话令我震惊。多年来,她竟一直遭受“性虐待”,而施虐者,正是我父亲。父亲的行为,即便我身为女儿,也很难接受。
他用手指抠她的下体,她疼痛难耐。最严重时,致使她下体肿大、糜烂,白带异常。她去看医生,以为自己得了宫颈癌,还想着:“得了癌症就癌症吧,不治了。”
幸好不是宫颈癌。她回来偷偷想办法治疗,烧滚了水,用水蒸。后来,她吃了我托人从国外给她买回来的善存片,竟完全好了。
父亲却并没有因此停止他的行为。母亲苦不堪言,晚上常常做噩梦,梦见父亲掐她,她反抗,在梦里打他,骂他,乃至惊醒过来。父亲反而责怪她。
夫妻房中事,怎好对人言?她只好私底下跟父亲沟通。
各种说好话,委婉相劝,全然无用。
楼下有两张床并排放着,她睡另外一张床,他就贴过来。
实在生气了,不理他,独自睡到楼上去。可是她心软,过一阵子和好了,又遭受同样的折磨。
即便她疲惫不堪,即便她已沉沉睡去
……
如此反复多年。
直至头一天晚上,她实在疼得受不了,又在看书,便挪到另外一张床上去睡。她拿起帽子衣服,扔了一下父亲,她以为父亲视力不好,不碍事。孰料,父亲竟从床上翻身而起,暴怒,咒骂,不堪入耳。
二十几年来,父亲饱受各种疾病的摧残,家庭事宜,内外大小,几乎全由 母亲一人打理。父亲郁郁不得志,性格暴烈消极,常对家人施以语言暴力,我们理解他的失落与痛苦,极力包容化解。
其中承担最多的,便是母亲。她与父亲朝夕相处,个中酸楚,难以尽述。去年父亲病重入院,母亲曾说:“你让他走了算了吧!”我当时未能完全理解母亲的心境,试图晓以大义,对她言说“挽救父亲生命的重要性”。
我知道父亲性格中有极为扭曲的一面,但未曾想他竟发展至如此难堪的地步。
我又想起一些蛛丝马迹。平常我们回家,有时会睡在大床上,父母睡小床。一家人正聊着天,母亲突然会推父亲一下,喊:“唉呀,蠢气,疼呢!” 我万万未料到,那时他兽性爆发,竟不避子女。
我对母亲说:“这是性虐待,你怎么不早说?”可是,话毕便觉言语虚幻无力。
父亲运动回来,要吃早餐。见是我给他打胰岛素,有些局促不安。待他吃完早餐,服完药,我对他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要严肃跟你谈一件事。”
我告知他:“如果你再不尊重母亲,我会送你去养老院。”
我话未落音,父亲起身离开,一言不发。随后绝食、不吃药、试图自 杀…… 。我平静相待,他大概扛不住饥饿,一日一夜后,开始回归正常生活。
我曾数次溯源自己的原生家庭,亦数次论及家族这一脉的沉闷压抑,试图化解。至此,这个家最为尴尬不堪的一面,亦由我揭了底。对于我一只脚迈入的现代文明,也算是沉痛一击,颇具讽刺意味。
我只说“一只脚迈入的现代文明”,诸君当可明了,即便是当代知识女性,在两性关系中,遭遇虐待或不公的案例绝不鲜见,更遑论女性在婚姻和社会生活里的各种艰难处境。
单说我父母这一代人。他们出生于50、60年代,简略列举其成长的时代特征:
1. 经济发展滞后,物质条件恶劣
2. 信奉“人多力量大”,一窝蜂赶着生娃
3. 严重重男轻女
4. 赶上文革,所受正确教育极其有限
5. 被严重洗脑,思维普遍单一,善良勤劳与愚昧狭隘并存
我父亲便是这种极致封建男权文化下的产物。他出生时,是家中长子,众星拱月,独得一份宠爱。他在家庭生活中暴戾、强势,与之不无关系。成年后,自身境遇不如意,自救能力微弱,常常泄愤于家人,特别是施虐于常年照顾并陪伴他的妻子。
我母亲是家中长女,很庆幸她有一位好父亲,性情温良,疼惜妻女。母亲自幼便承袭了外公的优良品质:勤劳、温柔、善良、坚韧、利落。她本当有能力创建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谁知嫁与父亲,竟成了她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婚后,父亲各种拖后腿,德行常常有亏,令母亲失望。有一次,父亲打我,下手不知轻重,母亲赌气,带我回娘家。住了几日,外公外婆说:“怎么办?你还是回家去吧,家中肯定积了很多事,没得人做不行啊。”
只这轻轻一句,便道尽了母亲当时所处的时代环境。女性,特别是婚姻中的女性,过得好不好,几乎全凭运气。
当然不会有人给她普及“两性知识”,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身为女性,最重要的,首先是保护自己。”
于母亲而言,命运没能给她更多改变轨道的观念和机会。她只能拼劲全力, 咬紧牙关,推着这个家艰难前行。有谁能想象,“离婚”、“自杀”这样的念头曾经在她脑海里滚过多少次呢?她生生忍了几十年。
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
结语
我讲述三代女性的“性教育”状况,并非博得读者情绪上的“同情”或“鄙夷”,故请大家不必对我及家人有过多投射。
写完这篇文章,我曾一字一句读给母亲听,告诉她我之后的工作方向,向她讲述我为何要留在家中,陪伴她与父亲,重建家庭秩序,也试图讲清楚女性当如何保护自身。母亲点头,表示理解,讲:“你为我做主,我心中舒服了很多。”
在这件事情发生后,母亲担心父亲想不开,抛弃前嫌,给予他悉心照顾与守候。她是何其善良的女子!
至于我父亲,无论他如何背离正常人的轨迹,亦从来没有吝啬过一位父亲的爱。事实上,他为“活得更好”做过诸多努力,至今未曾放弃。只是,他自身不够强大,也缺乏有力的引导,在命运的连续暴击之下,“向下走”,是再平常不过的惯性。
我曾数次将自己置身于父亲的处境,坦白讲,我若是他,未必比他做得更好。因此,我明了他生命里的无力与痛苦,深深疼惜他此生不易。在很大程度上,他是时代和原生家庭的牺牲品。
我们依旧是幸运的,能够有机会,去重塑家庭,修补生命的漏洞,探索人性的美好活泼。
若我们的经历对您有所触动,请您多多关注“性教育”,尤其是几十年后几乎仍旧一片空白的幼童“性教育”。
关爱女性,毋庸论及宏大的话题。最低底线,应当护得女性的基本安全,使男性掌握尊重女性的基本常识,也应当使女性勇气具备保护自身的意识和勇气。
经历越多,感受也越发强烈:即便是今天,绝大部分女性,在这个社会中的生存处境,仍然十分艰难。而我,作为一名接受过大学教育的成年女性,多年来,也一直落于各类意识的误区与客观的困扰。
我想往前走走,和你们一起。